天使之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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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个好人

　　当席小婷从洗手间里走出来的时候，李江北正在电话里跟我耍贫嘴。他醋意十足地说，程羽，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你这招够阴啊！不过话又说回来，席小婷这妞长得倒真不错……

　　他的声音很大，震得我耳膜嗡嗡响。我还没来得及反驳，一抬头就见席小婷悄无声息地站在我面前。她身上裹着一件宽大的浴袍，露出瘦削的锁骨和细长的腿，浑身散发着柠檬沐浴露的清香。

　　你是个好人，所以我要报答你！她嘴角一牵，无助地笑。而你是知道的，我除了身体，一无所有。她说着缓缓将双手松开，浴袍哗地一声掉了，一具青春曼妙的美丽胴体纤毫毕现地展现在我的面前……

　　朦胧的灯光下。她的身体闪烁着玲珑莹润的光芒，如光滑的丝绸，如娇艳的花瓣，如“天使之翼”。

　　“天使之翼”是一种翅状的贝壳，通体洁白如雪，薄如蝉翼。传说天晴的时候对着阳光看，能够看到天堂。

　　可是，穿过席小婷的身体，我看到的只有地狱。

　　其实关于“天使之翼”，还有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这个故事除了我和李江北，再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折断的天使之翼

　　七年前的夏天，我才十八岁。在经过凤凰涅槃般的高考之后，我与李江北迫不及待地背起行囊，来到了滨海城市洛城。据说，这里能够看到最美丽的日出和传说中的海市蜃楼。

　　我们在一个旅馆住下来，开了相邻的两个房间。那天夜里，我洗漱完毕准备休息之时，外面突然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

　　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个陌生的少女，她手里捧着一大串手工艺品，问：先生，买贝壳吗？

　　我愣住了。不是因为她的突兀，而是因为她的美貌。她有一双鹅卵石般清澈剔透的明眸，睫毛纤长，灵动中透着不食人间烟火的纯洁与深邃。看到她的那一刻，我的脑海里情不自禁地跳出了两个字：天使。

　　女孩被我盯得不自在起来，羞涩地举起一只形似翅膀的贝壳对我说：先生，这是“天使之翼”，传说天晴的时候对着阳光看，能够看到天堂。

　　我鬼使神差地收下了，并请她进来拿钱。在她拿着钱转身离开的时候，我蓦地想到，如果她走出这间屋子，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巨大的失落感促使我做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我拉住了她的手！

　　女孩被我的行为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挣扎和尖叫。我慌了，下意识地去掩堵她的嘴，并试图制止她的反抗。

　　其实我的本意不过是想要挽留她多坐一会儿，并无非分之想。但是在推搡厮磨中，我的身体慢慢地起了一种可怕的反应。于是我发了疯一样将她按倒在床上，并粗暴地撕破了她的衣服……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激烈的敲门声将我从癫狂中唤醒。外面有人喊：开门开门，警察查房。

　　眼前顿时一黑。我想一定是女孩的叫声引起别人的注意，报了警，我不敢想像，打开这扇门之后，我的人生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在失魂落魄中，我突然异想天开—如果这个女孩消失，我不就平安无事了吗？于是，我拖起那个女孩子走到窗前，硬是将她从窗口扔了下去。

　　我看着她坠落，白色的裙裾在黑暗的夜幕中撑开，宛如一朵凄艳的烟花，慢慢绽放，又慢慢凋谢……

　　关上窗户，故作镇静地拉开门—外面站着的竟是李江北！他诡笑着闯进来，在房间里四处搜寻：程羽，我听到你房间里有个女人！说，你把她藏在哪儿啦？

　　原来，这只是李江北的恶作剧。而这出无聊的恶作剧，却是以断送一条鲜活的生命作为代价！我的心，倏地沉到暗无天日的深渊里去。

　　李江北顺着我呆滞的目光奔到窗前。一声尖叫后，他回头惊恐地瞪着我，打着寒战说，程羽，你，你杀了人！

　　我机械地点头。我们匆忙退房，离开了洛城。

　　从那之后，我开始了周而复始的噩梦。梦中，有一个女孩在向我兜售“天使之翼”。当我接过来的时候，却发现手里捧着的是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无数次被惊醒，面前清晰地浮现着女孩那双怨恨凄伤的眼睛。那双眼睛就像一幅可怕的符咒，如影随形地黏着我，拷问着我的灵魂。

　　狭路相逢

　　很久以来我都以为她死了，然而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时隔七年之后，她再次突兀地出现在我面前！

　　李江北在公安机关例行的一次扫黄行动中被抓，罪名是“涉嫌嫖娼”。这小子一向散漫不羁，是出了名的浪子。但即使如此，也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情吧？

　　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花园路派出所，一进门就见神情沮丧的李江北跟狗似的蹲在角落里，气得我恨不得踹死他算了。

　　办完手续后正要离开时，隔壁的房门突然开了，两个警察押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孩走了出来。李江北碰碰我的胳膊，撇撇嘴说，程羽，就是那个女孩！

　　我回头，轻蔑的目光与一双眼睛撞在一起。这双眼睛我太熟悉了，熟悉得心惊肉跳—天哪，她就是那个被我推下楼去的女孩！

　　李江北丝毫没有发现我的失态，神气活现地对我说，怎么样？相貌和身材都算一流吧？只可惜啊，她是个瞎子！

　　瞎子？我愕然。

　　是啊，她是个瞎子。李江北惋惜地摇了摇头。说真的，她的按摩技术还不错，不过有几个男人是因为这个才会去那种地方呢？也是我背运，刚刚把她按倒，就被临检的警察抓了个正着。

　　李江北，你混蛋！我气急败坏地打断了他的话。

　　李江北惊诧地看着我，然后眉毛一挑，冷冷地笑了。程羽，什么时候你也变得正义凛然起来了？你忘了七年前的洛城之行了？那时候，你似乎比我还要混蛋一百倍……

　　我黯然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李江北，她就是七年前的那个女孩！

　　李江北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赎罪之旅

　　我们一直都想不明白，既然席小婷没有死，醒来后为什么没有出来指证凶手。或许，她的大脑因为震荡而受到损伤，不但双目失明，还造成了失忆？这似乎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为了证明我们的猜测，我返回花园路派出所做了调查。事实证明，我们的猜测是对的。

　　警察说她是个孤儿，经历了许多磨难。据目前已被查处的按摩院老板交代，她是被人从洛城拐骗到这里来的。

　　我百感交集。追根溯源，一切皆因我而起。七年前的一次青春冲动，改写了一个女孩的命运，而我的灵魂也饱受煎熬，日夜不得安宁。这次意外的重逢，难道是上天有意安排，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于是，我不顾李江北的反对，执意为她办理了保释手续，并带回家来。

　　程羽，你这是在玩火。李江北警告我说，你有没有想过，一旦她记忆恢复认出了你，那么你的一生都完了。

　　我知道。可是当我面对她的眼睛时，我心中所有的防线都不由自主地坍塌了。七年前，这双眼睛激发了我心中的罪恶，让我变成了魔鬼；而七年后还是这双眼睛，将我从绝望的深渊中拉了出来，唤醒了我的良知。

　　那天晚上，席小婷睡床，我睡沙发。一夜辗转未眠，天亮的时候我做出了一个决定—请最好的医生，治好她的眼睛。我要让这个被我亲手摧毁的“天使之翼”，长出崭新的羽毛，重新扑进天堂的怀抱。

　　就这样，我带着席小婷开始了漫长的寻医之旅。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年后，我们终于访到了一位热心的医生。他姓丁，国际著名的眼科权威。

　　既然是权威，价格当然不菲。我卖掉了房子，怀揣着希望投奔了他。

　　李江北说我疯了。他说：程羽，你是不是爱上她了？

　　爱？我怕亵渎了这个神圣的字眼。可是席小婷却在一个晚上吻了我，深情地对我说，程羽，我爱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以为我已经睡着了。如果她没有失明，就会看见我脸上有泪，一如水银泻地……

　　席小婷被推进了手术室。八小时后丁医生走出来微笑着对我说，祝贺你，你女朋友的手术很成功。七天后就可以看到这个美丽的世界了，当然，还有你。

　　我喜极而泣。

　　七天，宛如七年般的艰涩漫长，也似七秒般的昙花一现。终于到了席小婷重见光明的那一天，我却将她交给丁医生，逃也似的离开了医院。

　　我希望在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看到的是灿烂的阳光，而不是那段不堪回首的回忆。我提着行囊去了车站。在火车启动之后，我才蓦然发现自己所去的方向，居然是—洛城！

　　天使出现

　　我住进了七年前的那个房间。

　　在这个熟悉的房间里，席小婷的气息无处不在。她浅笑、蹙眉，时而调皮得像个孩子，时而羞涩得像朵娉婷的丁香。我幻想着她再次敲响我的房门，如天使一般出现在我的面前。然后，我拉着她的手，一起奔向五彩斑斓的天堂。

　　在一个月色朦胧的深夜，我再次听到了幻想中的敲门声。那声音如此热烈，一如我急促的心跳。

　　我飞奔过去，迫不及待地拉开了房门—门外，站着那个让我朝思暮想的女孩。她仰起头，如水一般的明眸深情地看着我，然后举起手中的一只形似翅膀的贝壳，一个字一个字地对我说，先生，你要贝壳吗？传说“天使之冀”在天晴的时候对着阳光看，能够看到天堂……

　　我张开双臂，紧紧地将她抱进怀里。怀中的她是那么真实，连颈上的每一根细碎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不是梦。

　　程羽，其实我没有失忆。当年我因为从高空坠落令颅内受压，从而让眼睛的神经受到损伤。双目失明。说真的，我不是没有恨过你。但是，最终我还是决定不要指证你，因为我不想让这件事情毁了你的一生：我始终相信，再坏的人如果有机会变好，都会破茧成蝶，成为天使。席小婷微笑着说，在与你重逢的那一天，我便认出了你。因为在你的身上，我嗅到了忏悔和赎罪的气息。而这些都深深地感动了我—程羽，我爱你。

　　席小婷说，失去了我，复明都无法让她快乐起来。于是一出院，便四处寻找我的踪迹，后来，她抱着侥幸的心理来到了这里。

　　我无语凝噎，有喷薄的泪，瞬间打湿了她的长发，以及手中的那只美轮美奂的—天使之翼……

　　也许，在这个世界上每天都会有天使出现，只是你需要时间来寻找。而我何其有幸，因为天使一直都在我的身边。

　　席小婷就是我的天使。

　　—永远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