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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老把自己当回事儿,你的艺术生命也就快到头了。
问:为什么你会出名?
葛优:90年代,人们不把那些高大全当回事了,都想看到活生生的人,我有平民色彩,没太多虚头八脑,那会儿中国人开始需要大批量的幽默,不想进了电影院还受教育上课,我代表那时人们的心态,比较放松,比较乐观,也比较普通,谁也别想教育谁,大家都是平等的。90年代的经济发展冲破了过去很多牢笼式的观念,大家忽然发现,不是只有那些长得好看的,说得好听的人才重要,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很重要,连葛优都能上屏幕,谁不能呢?
我觉得90年代不是一个阶段,而是一种开始,这是中国人人性的回归,小人物也可以当道了,你看这些年来,大家捧的人,赵本山、王宝强、张涵予,都不是什么看上去有多牛的人,他们和老百姓几乎没有什么区别,电影的生命力在于“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你老把自己当回事儿,你的艺术生命也就快到头了。
比起那些偶像,我觉得特坦然,我不怕年华老去,不用和狗仔队打游击,不用为了曝光率没事找事,我第一是不想当老百姓的对立面,二是我也当不上,三是当上的代价太大,活着该有多累。
问:怎么概括自己?
葛优:我的人生就是一场大误会。
我一直到十八九岁都不知道自己将来是什么样的,直到我养猪那会儿,“文革”结束了,艺术院校招生,我才忽然好像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我爸演戏的时候,我经常躲在一边看,那时我觉得我可能是一辈子的忠实观众吧。
其实所有的梦想就在考艺术院校的时候,才逐渐形成,那时让我演一个动作:从后面捂女孩的眼睛,我太紧张了,捂住她眼睛,手就下不来了,那女孩最后只好把情人见面的戏变成了抓流氓戏。
我最大的特点:两个字,一是蔫,一是缩。
我不像我爸,我爸脾气火暴。他敢当着一千多人,上台指挥人家去。我是打死也不敢。
只要有什么活动让我出席,我本能是往后缩的那种。如果出席的人有十几个,我本能是坐在最边上的。我要是紧张了,就容易出汗,手心脑门,出汗。比如出席个什么活动,里面就是大厅,快到门口的时候我最紧张,好像一开门就是机枪扫射似的。
但老那么惯着自己,也不行。都老大不小了,有人管你叫老师了,还那么羞答答的,也不行。但我从心里不喜欢那种抛头露面的事。也假装放松过,就想象自己在拍戏,效果似乎也不错,可是总觉得太假了,恶心了。我就真实,我要是紧张,就大大方方地承认,我发现自己问题在于老是怕别人发现我紧张,其实紧不紧张,谁都能看出来,你满脑门子汗,说话磕磕绊绊,那不叫紧张叫什么?我索性就老老实实说自己紧张,别人说什么我就回答什么,也别想老装个大尾巴狼,这么一想以后我反倒踏实下来。
问:如何看待您今天的名气?
葛优:我对名气这东西有免疫力。我从小就是在北影大院长大,有人从小觉得做演员牛,是摆脱原有生活轨迹的寄托,或者说理想,当演员后,就按照想象中的那种生活去折腾,可我从小看过太多著名的演员,比如说于洋、赵子岳、张平⋯⋯街坊邻居都是全国闻名的大演员,有时我刚看完他们主演的电影,回家就看见他们骑着自行车,筐里装着刚抢购回来的大白菜,好像他们刚从屏幕上下来。走路时也溜边蹭底儿的,也就那么走。
如果时光倒流,我愿意回到刚成名的那个阶段,李敖写了一本书叫《上山下山》,我很喜欢那个书名。人生就这四个字就穷尽了。我刚成名的时候是上山。上山时一切都是未知,你不知道自己会到什么地方,能到什么地方,你在上升的曲线上,还是那话,人最美好的是追求的过程,你看世界上流传的最经典的爱情故事都是没有结局的,流产的,罗密欧朱丽叶、梁山伯祝英台,听说日本人最喜欢的是不可接触的美,也大概是这意思,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最好,日本人喜欢樱花,飞半空中时最美,一旦落到地上,就成垃圾了。黛玉葬花是蠢的,她觉得结果是美的,其实万事万物都是个过程。什么是结果?死亡才是真正的结果。也许等我再老些,我会觉得下山也是一种美,但现在我觉得那种没走到头的时候的美是最好的。
问:特别想得到什么东西吗?
葛优:其实我最想的是一个人待着,说这话可能会有人说我有点儿装。有朋友一拿起书看两行字就晕了,我还不至于那样,我每天至少要看十几个剧本吧。但我觉得还不够静,还不够让我拿起来一本书就放不下了,周围总有好多事来干扰我。
我不坐飞机这事儿大家都知道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上火车我心特静。因为上了火车我什么都干不了了。其实我非常想到一个谁都联系不到我的地方过一段日子,我觉得那样挺好。我觉得真的静就是什么事都不做,就坐在椅子上想半天事儿。老僧入定那样吧,我喜欢这种。这个时代弄得那些事让你安静不下来又离不开。每天早上起来,好像有千头万绪要去办似的。我一直向往给自己放一段假,卸下所有的累赘,就过一段完全属于自己的生活,已经好多年没有这么过了。
可我也爱热闹。比如喝点儿酒,聊聊,没有什么利益相关,我也爱热闹。我是最不怕听人说的,只要对方能侃,我可以一直听他说下去。所以朋友可爱找我喝酒了。
大家总觉得演员比较自我中心,喜欢表现自己,其实好多演员都不是这样。我最爱扮演的角色就是一观众,每次酒席,我说话的时候很少,更多的是看一帮朋友在那里耍贫。
所以我老是矛盾着,又想热闹又想静,是不是有点儿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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