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九钱鉴宝

tongzhuan365

　　一、瞽目名家

　　清政府垮台后，各路军阀在老北京城展开了权力争夺的拉锯战。先是洪宪皇帝袁世凯被推翻，接着黎元洪又当上了民国的大总统。

　　这黎大总统上任后，倒行逆施，直搞得偌大的北京城枪声不断，老百姓连三合面饼都吃不上了。老百姓的命贱，挨冻受饿倒还罢了，最苦的就是那些前清的遗老遗少，他们没有了昔日的皇粮薪俸，只得变卖一些古玩收藏，聊以度日。

　　谈起古玩的买卖，自然首推德宝斋。德宝斋的老板名叫柳衫，被行里的人敬称为柳三爷。柳三爷出手阔绰——凡他相上的东西，他一定不惜钱财，绝对要弄到手里。

　　德宝斋一掷千金，自然成了老北京城里假古玩贩子疯狂进攻的目标，可是他们送上门的西贝货。却难逃德宝斋二掌柜牛罗锅的法眼。

　　牛罗锅是北京城古玩鉴定界的腕儿！可是今天牛罗锅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水曲柳的柜台后静等着买卖上门，他穿着一件普通的青布长袍，手里拎着个青布包裹，弯腰驼背地从德宝斋的后门溜出来，坐黄包车来到了天天顺饭馆。

　　天天顺饭馆的伙计认得牛罗锅，急忙把他让到了菊字号的雅问里。牛罗锅一捋山羊胡子，点了八个菜，两壶酒，他刚把手里的包裹放到桌子上，就听门外响起了明杖敲击楼板的“咚咚”声。

　　牛罗锅急忙开门，把京城瞽目鉴定名家斗九钱迎了进来。斗九钱人如其名，干巴巴瘦成了一把骨头，他身穿蓝缎子的长衫，蒜头鼻子上还架着一副英国进口的玳瑁墨镜。牛罗锅师承晚清古玩鉴定名家何神眼，而斗九钱却是何神眼的师兄。

　　牛罗锅把斗九钱扶稳坐定，“扑通”一声，跪倒在斗九钱的面前，口中叫道：“师伯，救我！”

　　斗九钱怀疑地问道：“救命？你小子找我斗瞎子救命？”

　　二、青铜赝品

　　牛罗锅常打雁，最近却叫雁啄瞎眼了。他花了两千个大洋，给德宝斋收了一件殷商时期的魈脸青铜面具，看似便宜到家，可是经过高人鉴定，这件魈脸面具很有可能是赝品。

　　两千个大洋牛罗锅赔得起，可是这个脸他丢不起啊。牛罗锅今天把斗九钱请到酒楼来，就是要请他开金口，断断这魈脸面具是不是假的。

　　斗九钱从牛罗锅手里接过那件魈脸面具，用手把生满铜绿的面具轻轻抚摸了一遍。这个面具是个凶恶的魈脸，咧开的嘴巴里伸出两颗尖尖的獠牙。两只耳朵底下有孔，孔上还挂着两个圆圆的铜环。

　　斗九钱仔细地摸着面具，最后两只手停在了铜脸的耳朵上，他用手轻转着那两个铜环，嘿嘿一笑，说道：“这张面具绝对是赝品无疑！”

　　斗九钱接着说，这种面具，就是古代的巫师做祭祀活动戴在脸上的行头。这张面具做工精美，再加上被造假者深埋地下多年，无论从造型和质感上，谁都看不出假来，可是破绽就出在了那两个耳孔上。

　　巫师戴着面具祭天礼地，那两个青铜环子晃来晃去，铜环必然在耳孔上留下磨痕，可是这面具的耳孔底部，却磨痕全无，粗糙得很！

　　斗九钱讲完，牛罗锅后悔得一拳头砸在桌子上，看样子德宝斋他是没法再混下去了。斗九钱用手指弹了弹那两个铜耳环说道：“谁说你在德宝斋呆不下去了，知道吗，这两只铜环，可是商周时期的真家伙啊！”

　　这个魈脸面具的造假者也是个糊涂虫，他竞随手把一对殷商时期的青铜古镯子，当成了耳环，挂在了自己制造的假面具上。几千年前的古铜，内部都已糟朽，所以上手的分量自然要轻一些，对于斗九钱这样的京城鉴定第一名家，用手一掂铜镯的分量，自然就知道真伪。

　　两千个大洋买了一对殷商时代的青铜镯子，这个可值啊！牛罗锅乐得几乎跳了起来，他也顾不得吃饭了，下楼叫过一辆黄包车，非请斗九钱到德宝斋去一趟不可。

　　斗九钱出手就替德宝斋弄到了一对殷商时代的青铜镯子，柳三爷心里也是万分敬佩，谁会想到—个盲人竟然有这么出色的鉴定能力啊！

　　三、琴图真伪

　　斗九钱本想讲完铜镯的来历，便起身告辞，没曾想柳三爷非拉着斗九钱在德宝斋住下不可。柳三爷想借着这个机会，向斗九钱好好请教。世道纷乱，那假货就跟雨后春笋似的冒了出来，斗九钱这样的大才，那绝对是可遇不可求！

　　斗九钱在德宝斋锦衣美食，转眼就过去了半个月。这天，斗九钱在丫环小菊的搀扶下，在占地十几亩的德宝斋中溜达。德宝斋是前店后宅，把守最严密的是西跨院，小菊说那里是存放宝物的仓库。斗九钱点了点头，刚要走，隐约听见从德宝斋前店的方向传来了吵闹的声音，斗九钱忍不住好奇，循着声音走了过去。

　　德宝斋的古董店里，一个身着西服、扎着花格领带的年轻人正直着脖子和牛罗锅嚷嚷呢。原来，他拿来一幅元代的古画《松荫会琴图》，古画的作者是元代的大画家赵孟頫，画面上的古松虬曲，一高士抚琴动操，另一知音端坐聆听。看远山坡势平缓，渐人烟霭。右上角有冯子振的题跋：“虞伯士过访，携示赵子昂会琴图，相与嗟赏……”

　　牛罗锅对于这幅画的真伪，也吃不准，有上次买进青铜面具的教训，他张口就给了个假画的价格，那个年轻人一听急了，就跟牛罗锅吵了起来。

　　昕到争吵声，柳三爷也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眼见门口看热闹的闲人越聚越多，牛罗锅急得直冒汗，这样吵闹下去，最受损失的还是德宝堂的名誉啊！

　　斗九钱一听师侄牛罗锅正为难，他一伸手，说道：“不就是《松荫会琴图》吗，拿过来，叫我斗瞎子摸一摸！”

　　卖画的年轻人一见斗瞎子竟然要替牛罗锅出头，嘴里讪笑道：“看样子德宝斋真是没人了，竟要叫一个瞎子来摸画！”

　　斗九钱不理那年轻人的讥讽，他把《松荫会琴图》接过来，从象牙的卷轴开始摸起，一直把整幅的画摸完，他就好像被一个雷劈在了脑袋上，当时就愣住了！

　　这幅画不管是从装帧还是从纸料，根本就没有任何毛病！愣了一会儿，斗九钱“啪”地一拍脑门，伸出两手，将那幅古画翻了个身，然后伸出舌头，用舌尖轻舔了那张画的背面宣纸一下。

　　斗九钱舔完宣纸，吧嗒了一会滋味，嘿嘿一笑道：“这幅画绝对是赝品！因为宣纸上有一种淡淡的烟熏后的苦味！”

　　这么珍贵的古画怎么可能被烟熏到呢？不用想，这一定是造假者为了叫画纸出现古旧的效果，而用烟熏之法将新纸故意做旧了！

　　店中围观的闲人爆发出一阵嘲笑之声，那年轻人灰溜溜地把假《松荫会琴图》卷成了一卷，老鼠似的转身逃跑了！

　　四、诡计阴谋

　　柳三爷对着斗九钱连竖大拇指。他和牛罗锅把斗九钱扶到了后面的精舍里，闩上房门后，两个人竟一齐跪在了地上：柳三爷还真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相求。原来前清的九王爷最近派人找到柳三爷，说他有一只蟠龙玉瓶要卖，这只玉瓶原是当年乾隆爷最喜欢的御用宝物，九王爷狮子大张口，起价十万银洋。十万大洋，可是德宝斋的全部身家。柳三爷和牛罗锅已经瞧过一次了，碧玉雕刻的两尺高的瓶身，上面镂着九九八十一条小龙，做工之精美，几乎可以冠绝天下了！

　　为保险起见，柳三爷的意思是想请斗九钱帮他鉴定一下。斗九钱皱了皱眉头，说道：“斗某的眼睛瞎了之后，曾经给自己定了个规矩，鉴定古物的真伪，每月不超过一个……”

　　鉴定青铜面具是上个月的事情，而这个月已经鉴定了《松荫会琴图》了，柳三爷一听斗九钱推托，忙道：“只要斗先生帮柳某鉴定了这只蟠龙玉瓶，我就再也不敢麻烦先生了！”

　　柳三爷见斗九钱还是摇头，急忙给牛罗锅使眼色。牛罗锅两手抱住斗九钱的大腿，说什么也不撒手了，听着牛罗锅的哀求声，斗九钱无奈，只得答应了柳三爷的请求。

　　第二天一早，三个人坐上马车，直奔九王爷的府邸。人都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九王爷竟也过上了变卖家藏填补生活的苦日子。

　　蟠龙玉瓶已经被九王爷摆在了书桌上，九王爷看着斗九钱两只手摸遍了蟠龙玉瓶，他咳嗽了一声，说道：“这只玉瓶是乾隆爷当年最爱的宝物，柳老板如此谨慎，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柳三爷连连作揖赔罪，可是他的眼睛却紧紧盯着斗九钱的嘴巴。斗九钱将宝瓶摸完，又把鼻子凑到了蟠龙玉瓶的瓶口闻了闻：“不错，这只瓶果然是当年乾隆爷的爱物！”

　　斗九钱凭啥这么肯定呢？原来斗九钱的师傅传下了一本《古今宝物谱》，宝书里就曾提到过这只蟠龙玉瓶。当年乾隆皇帝曾经做过一只顶级檀香木的木盒，专门收藏这只价值万金的宝瓶。斗九钱凑到瓶口一闻，瓶子里果然有一股极品檀香木淡淡的香味。

　　柳三爷一见斗九钱点头，一颗心才算落到了肚子里。他从怀里摸出一沓银票给九王爷，这只蟠龙玉瓶就归了柳三爷，牛罗锅亲自把师伯送回到了青柳巷。

　　牛罗锅从怀里摸出了三封大洋，放到桌上，刚想告辞，没想到斗九钱冷笑一声，一把将他的脖领子揪住了。牛罗锅惊讶地望着斗九钱，说道：“师伯，您，您想干什么？”

　　斗九钱冷笑道：“我早就怀疑德宝斋在制假贩假，真叫我猜对了，你们果然在玩那见不得光的勾当！”

　　牛罗锅还想支吾搪塞，斗九钱不屑地“哼”了一声，说道：“骗得了别人，还能骗得了我吗？”斗九钱的师傅留下的那本《古今宝物谱》，里面就有各种制作假古玩和识破古玩作假的方法。牛罗锅伙同柳三爷，两个人狼狈为奸，就在德宝斋的西跨院制作各种假古玩，大赚昧心钱。

　　斗九钱在京城中识破了很多件制作精美的赝品古董，经过他的明察暗访，宝物的源头都指向了德宝斋。不管是青铜假面具还是《松荫会琴图》，那都是牛罗锅自己做的赝品。二人把斗九钱请到府里，其目的就是要检查一下他们做的赝品，是否可以骗过斗九钱的法眼。伪面具和假琴图只是个噱头，蟠龙玉瓶才是他们作假的压轴大戏啊……

　　如果有人要买蟠龙玉瓶，必然要请斗九钱去做鉴定，为了稳妥起见，他们伙同没落的九王爷用蟠龙玉瓶先设了一个诡局，如果斗九钱果然被假蟠龙玉瓶骗倒了，柳牛二人就可以稳坐钓鱼台，安心地等哪个“冤大头”上门买他们的赝品古瓶了！

　　牛罗锅抹了把冷汗，说道：“师叔，画和青铜面具确是我做的西贝货，可是这只玉瓶却是真的！”

　　斗九钱冷笑道：“你小子真是煮熟的鸭子，肉烂嘴不烂！”对于这只蟠龙玉瓶的真假鉴定，斗九钱还真有一个最绝的办法，那就是先把宝瓶用水洗一下，然后再把瓶子下锅去煮，因为乾隆爷曾经用极品的檀香木做过它的盒子，宝瓶经过几十年的香味浸淫，瓶身和瓶胆里就一定会残存檀香木的香味，那么在煮沸的水中一定会有极品檀香的香味。而假瓶子上的檀香木香味是熏上去的，非常浮滑，用水一洗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接着再煮，那煮沸的水中就绝对不会有檀香的香味。

　　五、宝贵军饷

　　牛罗锅那几可乱真的作伪伎俩不可谓不高，但在斗九钱水煮辨器的怪招面前，也是无处遁形！

　　牛罗锅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师伯，这个假瓶我们是要卖给河南的督军侯昆啊！”眼看着黎元洪的五十大寿就要到了，侯昆买这个花瓶是要给黎大总统当寿礼。

　　大军阀侯昆作恶多端，他的钱不骗白不骗。原来柳三爷是广州革命党的人，牛罗锅帮他贩卖假花瓶，弄来的大洋，为的就是给革命党购买军火！

　　斗九钱也是从心里支持革命党，他愣了一下，道：“但愿你说的都是真话，否则我一定揭穿你作假贩假的诡计！”

　　果然，十几天后，大军阀侯昆派人把斗九钱请到了家中，求他帮自己鉴定那只蟠龙玉瓶的真伪。斗九钱装模作样摸了一阵，点头说真，侯昆掏出了一张十万大洋的银票，将蟠龙玉瓶从柳三爷手里买了下来。

　　柳三爷和牛罗锅得到那张十万元的银票后，当天下午就把金银细软，值钱的宝贝收拾装箱，然后装到了三辆马车上。一行人出了北京城的西直门，直奔山海关的方向而去。可是他们刚刚来到柳树湾，就听一声尖利的呼哨响过，从旁边树林里冲出十多个手拿刀枪的黑衣人来，领头的正是斗九钱！

　　斗九钱难道想劫道不成？柳三爷刚想摸兜里的洋枪，没想到斗九钱把鼻子上的墨镜摘下，两片眼皮一抬，他的两只眼睛竟炯炯有神！

　　斗九钱抬起手来“砰”的一枪，子弹正把柳三爷头上戴的礼帽打掉。望着面如土色的柳三爷，斗九钱呵呵笑道：“实话告诉你们，斗某才是真真正正的革命党呢！”斗九钱根本就不是一个盲人，他假装眼瞎，然后利用自己独特的辨别古玩的本领，游刃于京城古玩界这个大染缸中。柳三爷和牛罗锅这两个“小鬼”怎能逃过斗九钱这“如来佛”的掌心呢！

　　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柳三爷、牛罗锅还有那个九王爷，这三个人合起伙来骗大军阀侯昆的十万大洋，竟都归了斗九钱。

　　斗九钱押着三辆马车回到广州，他将马车上的钱财宝贝交到革命党总部的时候，正是稻香阵阵的金秋十月。斗九钱回头望着老北京的方向，嘿嘿笑了，那笑容成分复杂，真是难画难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