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谦卑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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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的人动动嘴，听的人却动了心

　　苏陌陌大概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夸林扬明有趣的人了。她扎着蓝色发带，走在林扬明前面，辫子随着脚步一甩一甩，口袋里的硬币就跟着掉出来，一个五角，两个一元，咣当几声落在林扬明脚边，林扬明捡起硬币，追上前去：“同学，你的钱掉了！”

　　陌陌回头一看。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接过硬币塞进口袋，可林扬明仍然不依不饶：“请把钱放进书包里，否则还会再掉。”陌陌耸耸肩，仔细端详起这个男孩。

　　他穿着一件纯色的衬衫，天气分明很热，可扣子仍然扣到了最上面那一格，额角的汗水哗啦哗啦流下，也丝毫没有擦掉的意思，更令人惊奇的是，他书包边上绑着一把雨伞，要知道，这闷死人的三伏天，根本没有下雨的可能。

　　陌陌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你这个人真有趣！”林扬明怔怔地愣在原地。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夸他有趣，他的脸红起来，一直红到脖颈，行注目礼似的望着陌陌远去，回家仔细打量自己，这才对着镜子露出一个笑脸。

　　那是西南高中开学的第一天，前来报名的学生人头攒动，林扬明被分在了三班，而那个蓝色发带的女孩就坐在他的前面，老师开始点名，林扬明侧着耳朵仔细听，苏陌陌，女孩子站起来，林扬明就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她的名字，一行好看的行楷，笔锋温和有力。

　　其实，她长得不算漂亮，肤色偏深，单眼皮，笑起来还有一枚小小的虎牙，但林扬明觉得她独特。发带不是粉色的而是蓝色的，口袋里放着的不是餐巾纸而是手帕，最关键的是她说他有趣。如果不独特，怎么会觉得他有趣？说的人动动嘴，听的人却动了心。

　　15岁的盛夏，他忽然有了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没关系的，你不会做，我会呢

　　开学的第一场测验，苏陌陌考得一塌糊涂，100分的物理题，填得满满的却也只拿到35分，倒数第一名的成绩，在这所本科上线率高达百分之九十的重点高中，实在是糗大了。

　　“你怎么连这几道题都不会做？”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严厉质问，苏陌陌想解释，动了动嘴，却没发出声音，回到座位，闷闷不乐趴了一节课，林扬明好奇借过她的卷子看，的确是很简单的基础题，可她也的确错得离谱。

　　“结了冰的衣服晒在室外，是一种什么过程？”初中生都知道填升华，苏陌陌偏偏选的是蒸发。

　　“你初中都没有学过这些？”实在按捺不下，林扬明拍了拍苏陌陌的肩膀，苏陌陌摇摇头：“我是特长生！”

　　“什么特长？”

　　苏陌陌愣了三秒，笑起来：“睫毛特长。”

　　她没想到，他竟然对她一无所知，她是这所学校建校以来招的第一个特长生，以六科文化课不足两百分的情况下录取，入校之前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人们揣摩她的背景，揣摩她的家世。林扬明有些惊讶。

　　“没关系的，你不会做，我会呢。”他扬起脸，对她说。她笑起来，一点感激，一点羞涩。

　　那之后，林扬明开始帮苏陌陌补课，每天放学两个人待在教室里对着课本比划，切磋，可是，有些人的大脑就是与速度、质量、摩擦力以及钠镁铝硅磷一类的东西绝缘。苏陌陌怎么都弄不明白，一个小球从轨道上滑下来到底可以落在什么位置。

　　老师说了，苏陌陌要是再考不及格就要分到后进班去，林扬明望着苏陌陌有些难过，如果她去了后进班，他就很难见到她了吧，那场测验，交卷的时候，他在自己的卷子上签了苏陌陌的大名，还是那句：“没关系的，你不会做，我会呢！”

　　铿锵顿挫，平沙落雁

　　元旦晚会，老是垫底的苏陌陌在众人面前露了一手，一袭素裳白袍，冷艳得像仙子。她抱着九霄环佩出现在舞台之上，琴落，坐定，整个礼堂的人都看着她，堂下一片肃穆。她左手抚琴，右手拨弦，林扬明不知道，那古琴的声音竟然会那么松沉旷远，一撩一弄，竟像从天边传来的，一曲广陵散，一曲平沙落雁，曲毕，谢幕，整个礼堂都是掌声。

　　人群里忽然窜出一个剃着平头的男孩子，抱着花，跑到台上，一捧雏菊，献给苏陌陌。苏陌陌司空见惯的样子，接过雏菊笑了笑道谢谢。

　　林扬明望着她，这才发现，其实她长得挺好看的，虽然肤色有些暗，单眼皮，但整个五官凑在一起特别有味道，像山楂树之恋里面的女主角，而且还不失大家风范。他更喜欢她了。

　　那个送花的男孩子，每天都在教室门口等苏陌陌，有时候送个点心水果文具，有时候只是说上几句话。苏陌陌看见她脸膛会变得红扑扑，林扬明有点难过，不过苏陌陌还是和他一起放学，而且什么都和他说，那个男孩给她写诗了，那个男孩约她去看电影了，有一天，苏陌陌说：“扬明，陈北北表白了，你看，我要不要答应他？”

　　林扬明的心，呼啦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你喜欢他吗？”林扬明问。苏陌陌郑重地点头。

　　那心又呼啦一下坠到了地心深处。苏陌陌在纸上写，苏陌陌喜欢陈北北，蓝色的荧光笔，用手摩挲过去，留下一串重影。

　　愿你今后，阳光和煦

　　苏陌陌和陈北北在一起，真的男才女貌呀！在年级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林扬明从此放学就落了单，有时苏陌陌会邀请林扬明和他们走在一起，但林扬明总是寻个借口跑掉，他宁愿注视她的背影，也不忍心看着她牵着另一个男孩子的手站在他身旁谈笑风生。

　　没有表白，没有憧憬，只是默默听她所有的恋爱甜蜜与伤感。他们有时会打很长很长的电话，电话的内容全部关于陈北北，苏陌陌说陈北北吃饭的时候总是要先喝一碗汤，苏陌陌说陈北北最喜欢的电视明星是赵雅芝……所有鸡毛蒜皮的琐碎在她口中都那么值得探究和欣赏，她真的喜欢他，林扬明总是耐心地听着。

　　这世上最平淡的爱情也许就是陪伴，当陈北北不在的时候，林扬明就陪着苏陌陌逛街，压马路，吃芒果冰，他们有时也很亲密，会用同一把勺子，会帮对方拍掉肩上的灰尘。但这一切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因为陈北北说：“苏陌陌，你和林扬明实在走得太近了，林扬明一定喜欢你。”

　　十七八岁是很会吃醋的年龄吧，苏陌陌约了林扬明出来，她一半忐忑，一半开门见山：“林扬明，你是不是喜欢我？”林扬明的脸红了好久，他最终没有回答苏陌陌这个问题，苏陌陌也没有再继续深究下去，她们把学校的操场逛了整整28圈。

　　然后苏陌陌说：“我们以后不能再这么要好了，陈北北会不高兴的。”

　　林扬明没说什么，第二天，在苏陌陌的背包里放一张书签，上面写着：愿你今后，阳光和煦。

　　就这样吧，再爱都曲终人散吧

　　那之后林扬明找了陈北北，两个半大不小的男孩子在球场上站着，林扬明拽着陈北北的衣领说，你要是敢欺负苏陌陌，敢对苏陌陌不好，我肯定不会放过你。陈北北拂下林扬明的手。

　　林扬明的电话24小时开着，睡觉的时候就放在枕畔，他希望苏陌陌需要的时候，他能第一时间赶到。

　　林扬明在闲暇的时候会跑去压马路、逛街、吃芒果冰，一个人走曾经两个人走过的路，他希望能看见苏陌陌熟悉的身影。

　　林扬明写日记，日记本里铺天盖地的名字是苏陌陌，这份情愫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表达。

　　林扬明悄悄地关注着苏陌陌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她高兴他也高兴，她低落他也难过。

　　暗恋就是这样谨小慎微，私人而谦卑的事。持续了多久呢？林扬明记不清了，直到他看见一句话，就这样吧，再爱都曲终人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