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

tongzhuan365

　　只看脚下的路，不敢开小差，开小差会摔跤的。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对前面的路心中无数。

　　出门是楼梯，欲要前行，前面却是一个之字的拐，上半9级，下半9级，挺着脊梁骨，一级一级把我往下渡。故意制造一些曲折，让前面并非一马平川。这就是高楼。下楼，也不是跌落，是回归，亲近于平常。到了底楼，不经意的一个回首，微仰的，才发现高处是一种危险，越高，危险越大。比如，要不是这楼在高处，我便不会一出门就提心吊胆，目不斜视。总是担心，任何一个失脚，都可能是一次跌倒，对一帆风顺的颠覆。也许可以重新站起，但跌倒的站起，已堆砌了沧桑无数。

　　我不知道自己出门要做什么，目的遗失在家里，带着一腔空洞上路。前面是唯一的存在，但我对前面并没有真正把握。

　　小区静谧，一周的忙碌在此刻打住，盛夏的午后虽然热烈，但那热烈却不认识我，只与地球的公转亦步亦趋。曲径嵌在小区的地上，一脸诡异，带着我前行，没有去蔽的意思，让前面眼花缭乱。青草是无法回避的，一出楼梯口，就坚守在前面。茂盛中有一些憔悴，浓绿中有一些苍老，不知是为了一个阳刚季节的声誉，还是为了安抚我闷热的心情，它一直坚守着，没有放弃的打算。我有一些感动，要不是这些忠诚的草，我是否整天还生活在火星或金星的表面，任何绿色的梦，都变为一种奢侈。

　　一方凉亭，伫立于草坪之侧。前面的树和草，赋予了凉亭小憩的意味。我不知道是否人人都是这样，无论身后多么不堪回首，也无论前面如何风景无数，凉亭都是一种难以拒绝的诱惑。不一定有茶，不一定有阿庆嫂喜形于色，迎来送往，甚至不一定在这里停留。对于一个路人，凉亭，本身就是一种精神的慰藉。虽然，刚刚出门，没有小憩的打算，但我仍很难想象，如果我跋涉在一条更长，更远，更坎坷的旅途，被一种迷惘，无奈，痛苦折磨，突然前面出现一方凉亭，我将是什么心情。我只相信，也许我那时会很脆弱的。女人的脆弱写在脸上，专门供人阅读方便；男人的脆弱在骨髓里，只有自己心知。

　　小区的门离凉亭很近，转过一幢楼就到了。我对这道门有一种复杂的情愫，每次回家，不管是远行而归，还是日常下班回来，过了自己修建的金茂大厦，还有毗邻的西班牙郡，到了第二个十字路口，不管是红灯还是绿灯，也不管什么心情，那门都会出现在我的前面，平静地，安祥地，不卑不亢地迎接我。这样的忠诚曾让我不敢触摸。当然，更主要的是，前面的门，让我有了一种回家的归宿感，安全感，温馨感。这样的感觉会常常被放大，形成我人生旅途中一种精神的寄托。比如，出国回来，快踏进祖国大门时，我会感到前面的机场，就是我家的门；出省回来，我会对前面家乡的车站有一种莫名的亲切；而这小区的门，几乎是陪伴我每一天回家的心情。有一次，我曾莫名其妙地想到，如果有一天，在我远行归来，回到眉山，下了高速公路，经过金茂大厦和西班牙郡，到了第二个十字路口，前面突然没有了那道熟悉而亲切的门，我将会怎样。

　　此刻是出门，而且与平时的心情不一样。平时出门，当下楼，经过凉亭，转过那幢楼，前面的门，犹如一个车站，或一个码头，任何形式的面对，我都会感到，是一种对安全感，安稳感，踏实感的背离，疏远，对未知，变数，难以把握的接近；门外的世界并不属于我，世象纷乱，心中无底。时间长了，前面纵然有再多的诱惑，对于出门，竟有了一种隐隐的恐惧。当然，今天是个例外。今天没有目的，没有任务，也不需要远行。今天最多是一种悠然自得的散步。心跑得不远，也就要踏实得多。

　　散漫出门，前面是湖滨；再前面，就是岷江故道了。当然，现在叫东坡湖。一带江水的徘徊，带来一湾的幽静。这幽静，又成为一种吸引。散步的，纳凉的，跳健美舞的，谈情说爱的，都来到这里，强化着静和闹的界限。只是此刻，来来往往的车，熙熙攘攘的人，都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关系是欲望和目的带来的。至少这次出门，在此刻，我没有欲望和目的。我只是一个纯粹的自然之物，带着一种自然的心情，被那幽静吸引。我知道，一直朝前走，跨过东坡湖，东坡岛，岷江河道，就是东岸的浅丘绿野；或者说，前面的水，前面的田野，前面的农舍，前面的浅丘，都是一种静的铺陈。只须一个轻轻的会意，获得解放的，就不仅是略带倦意的身体。灵魂在寻找同伴，与世俗的权位，贫富，身份，甚至性别年龄无关。眼前总是浮现一些影子，恍恍惚惚，捉摸不定。挽着丈夫胳膊上楼的阿尼雅，觉察到一个男人似乎喜欢上自己的瓦西卡，或者是被老婆奉承得云里雾里的阿二。意象在一个多维的时空切换，契柯夫笔下的俄罗斯小镇，阿达莫夫眼前的车间，或者葛琴经过的小小村庄。此时我才感到，所谓幸福，不过是对一切欲望与繁杂的抛弃；然后，让灵魂自由飞翔。

　　我没有想到，再美妙的梦幻，都可能破灭于转身之间。并不是刻意要转身，自由自在地走了一会儿，刚穿过东坡岛，岷江就在前面。我是有心拜望岷江的，它怀里珍藏着我许多美丽的梦，包括童年的向往、乖巧与调皮，拜望，是拾回那些丢失的雅趣。然而，老天不同意。不知是怕我不小心拾起一些遗憾，还是天气多变，怕我的远行遭遇莫测。总之，天下起了雨。雨不大，准确地说，是不密集，颗粒还是大的，有点像政客作秀。惊雷和闪电是后来才出现的，出现的时候雨就停了。但是，此时我已转身，行进在返回小区的路上。

　　视角突然掉转，前面被抛于背后，背后成了前面。镜像的变化如此之快，我感到了一种熟悉的陌生。

　　前面的小区像一个村庄，被雨后的阳光照着，有一种格外的清爽，敞亮。对，是前面，就是我刚走出的小区，还有湖滨路和东坡湖，此刻都成了前面。怎么没有发现这些亲历之物，还有如此的丰富生动呢，难道也是因为身在此山中。楼房是亮堂堂的，一种米黄色的装饰，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粉，在错落的树枝浓叶间，探出红色的头顶；炊烟幻化成云，飘在天的高处，剪断了链接村庄的脐带；人大都在午休，只有知了在树间不厌其烦地邀约。我发现，每调换一个角度，都是一种迎面而来的新鲜；原来，所谓前面，不过是曾经的背影呀！我们何必心存那么多的担心。

　　对于未来，我变得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