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发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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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中，我站着看了场电影。电影的名字叫《碧玉簪》。一个小小的发簪拨响了一曲千古绝唱，刺疼了一腔人间情爱，让几百人泪水伴着雨水如梦般地凝望了一个多小时。

　　曲终人散，大雨间歇。20多年过去，被雨水打湿了的我对母亲的记忆却不肯干燥，每每天象欲变，我心头的情结就会返潮、隐痛。这情结正是母亲的发簪所绾系的。

　　母亲的发簪不趁碧玉的，不贵金银的。母亲的发簪是铜的。母亲的发簪不是哪位工匠制作的。母亲的发簪是我——她的儿子用捡来的铜丝拧成的。

　　母亲的发簪早先是疙瘩针加包网子。

　　我喜欢从被窝里探出半个脑袋瞧母亲镜前梳妆。镜上的玻璃因我的淘气缺了一块，朔望的镜子里，母亲的脸庞天天是盈圆的满月——青丝映衬着母亲杏一样酸甜的笑靥。母亲将秀发往脑后两捣巴三梳巴网兜一包巴疙瘩针一扎巴完事。母亲没有多少时间打扮自己、端详自己。母亲还要去追鸡撵鸭打狗喂猪；还要去刷锅洗碗烧火做饭；还要哄闹丫头骂淘小子侍候老的拉扯小的；生产队的钟声一响，母亲还要扛着锄头下坡地上山岗……

　　劳忙中，母亲的包网子网住了几条水缸里的月亮，河里的星星；休闲里，母亲的疙瘩针钉牢了几粒锅台上的鸡鸣，地头上的日头，须臾间，母亲网不住钉不牢的是自己日渐花白的青丝呵！

　　一日，母亲叫了我的大号：“守山，妈求你件事呗……”我紧忙凑到母亲的跟前：“妈，你跟你儿子咋客气起来了呢，啥事，说吧，儿子头拱地……”“你看，妈的头发包不紧，扎不住了……”我猛然发现母亲的白发竟然疏落了那么多！母亲将一根“绿豆条”（6#铁丝）递给我：“给妈拧个发卡吧。”母亲指导我将“绿豆条”拧成了一个橘子瓣形状的发簪。用法是：将头发从“桔子瓣”中穿过来、绕过去，再将中间的铁丝捏紧，发髻就成了。

　　铁丝硬，母亲捏起来吃力，也不好看。我找来铝丝。铝丝细的没劲，夹不住头发；粗的也不抗折——几回就断了。最好是铜丝，好看又结实。屯子里找疙瘩铜丝比城里找根金条还难呵！家里趁几疙瘩铜丝，二大妈借走了，铜丝与扁豆角一锅煮了（铜能给豆角挂色，晒干后，好看）。母亲不让去要。我还是背着母亲，厚着脸皮将铜丝要了回来。我拧发簪的时候，母亲在一边叨咕：铜的，珍贵哪……抗美援朝那年，你姥陪送我的首饰盒、箱子上的铜扣都起下来捐给国家了……拿铜做卡子，啧、啧，真是的……母亲戴上铜丝的发簪，挺乐，逢人就显摆：“瞧，我老儿子给我拧的。我老儿子长大了……”

　　1971年9月27日，我即将登上北上的火车来大庆工作。临别时，母亲将塞得满满的帆布包递给我（里头有用铜挂了色的扁豆角干）。我将拧好的3只发簪递给母亲。“拧这么多干啥？”“我……怕不够……”“过年，你不是回来吗？”

　　春节探亲，我问母亲：“发卡还有吗？”母亲说：“亏你拧了仨，要不，接不上流了。这是老三，每回都不敢使劲儿捏，怕折了……”

　　那几年回家，我只往家背黄豆、背白面。就是忘了给母亲买个发簪。唉，买不起玉的金的银的，买个牛角的也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