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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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一条陌生短信

　　大年初三，大街上到处是喜气洋洋的红男绿女，环卫工人刘德民正在埋头扫马路上的鞭炮碎屑，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来短信了。刘德民有些不安，他和妻子约好，有急事就发短信，莫非是妻子有什么状况？他掏出手机，却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短信的内容是：老同学，今晚7点丽都大酒店聚义厅，恭候大驾。

　　真是稀奇事，这是有人要请自己吃饭呢！刘德民举着手机，将来电号码看了好几遍，会是谁呢？丽都大酒店可是本市唯一的五星级酒店，谁会请自己到那么高档的酒店吃饭呢？他有心把电话打回去问问吧，又怕不礼貌，对方如此亲热，肯定是熟人，到底是哪位老同学呢？刘德民把跟自己有联系的老同学过筛子一样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想来想去，猛地想起一个人来，一定是他，赵达仁。

　　刘德民和赵达仁是小学同学，已多年没有联系了。年前，刘德民在扫街的时候，一个司机嫌他挡了路，从小车里探出头来，让他快滚开。刘德民盯了司机一眼，没想到这下惹祸了，那司机火气不小，竟然打开车门跳下来，揪住刘德民，猛一推，瘦弱的刘德民就摔在地上，脑袋都磕破了。有几个行人看不过眼了，围上来，不许那辆车离开，让司机先把刘德民送医院去。眼见人越聚越多，从车上下来一个老板模样的人，喝斥开司机，将刘德民扶起来，道歉道：“这位师傅，对不起了……呀，你不是刘……刘德民吗？”

　　刘德民仔细一看，也认出来了，此人竟是多年未见的老同学赵达仁，心里也是十分欢喜。赵达仁牵着刘德民的手，说：“德民，今天我有点急事，所以司机才着急。这样吧，这事以后再说，你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有机会我请你出来好好聊一聊。”

　　既然是老同学，刘德民也就不再追究了。他后来一打听，才知道赵达仁如今可了不得，前些年去南方混出了名堂，如今回来投资，成立了好几个公司，有的是钱。怪不得连他的司机都那么横呢，狐假虎威呗。

　　刘德民想来想去，断定，一定是赵达仁要请自己的客！呵呵，丽都大酒店呢，这下子有机会去开开眼界了！

　　刘德民抓紧时间干完活，回到家，把赵达仁请客的事情跟妻子、女儿说了。妻子也为他高兴：“老刘，我这就去把你那件西服熨熨，丽都大酒店是五星级的，要穿得体面一些。”

　　刘德民乐呵呵地说：“那是。”他心想，要是能把妻子跟女儿领去见识一下就好了。丽都大酒店是本市最高的建筑，站在自家阳台上就能看得到，每到晚上，楼顶的旋转餐厅灯火通明，妻子有一次还艳羡地说，等咱有钱了，咱一家三口一定也去享受一次。可刘德民跟人打听过，里面的最低消费也是每桌千元起，自家哪里消费得起啊！

　　女儿小美更是高兴得不得了：“哇，太棒了！丽都大酒店！爸，我听同学说，凡是春节期间跟家长去就餐的孩子，每人都会得到一份礼物呢！”

　　看着兴奋的妻女，刘德民突然涌上一个念头，“机会难得，老婆，干脆你和小美也跟我一起去见识见识算了。”

　　妻子迟疑道：“这……不合适吧？”

　　刘德民说：“没事，我跟赵达仁可是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小时候他三天两顿赖在我家里吃饭呢。再说，他的司机还……”刘德民赶紧把“打伤了我”几个字咽回肚里，他怕妻子担心，上次可没敢告诉她头上的伤是别人打的，“……总之，他欠我的情。老婆，咱还从没进星级饭店吃过一次饭呢，这也算借花献佛，我带你们去开开眼界，对他赵达仁来说，也不过就是加双筷子加个碗的事儿。”

　　妻子跟女儿对看一眼，妻子没说什么，小美却激动得脸都涨红了，使劲摇着妈妈的胳膊：“妈妈，咱们就去吧，好不好？”

　　妻子也心动了，叹口气：“好吧，咱就豁出脸皮，去见识见识。小美，我可跟你说，去了后可要听话，要有礼貌……”

　　小美纵声欢呼，没等她说完，早雀跃着跑进自己房间换衣服去了。

　　刘德民很是惭愧，结婚这么多年，妻子仅有的两次到饭店吃饭，还都是跟女儿沾的光呢。他见妻子也要去换衣服，一冲动，一把拉住她：“老婆，别换了，你过年都没买新衣服，换来换去还是那几件。走，咱马上上街去买一套新的。”

　　他冲里屋喊了一声，“小美，我跟你妈出去一会儿。”不由分说，拉着妻子就上了街。

　　虽说是大年初三，可不少生意人早早就开门做生意了。在一家时装店，刘德民看好了一件套裙，让妻子换上一试，咧开大嘴乐了：“老婆，你穿这件跟我出去，人家非认为咱俩是父女不可。好，就这件了。”他问店主：“老板，多少钱？”

　　“春节前最低五百二，现在打折，三百八。”

　　妻子闻听，忙在身后偷偷拽了拽刘德民的衣襟，刘德民不理，他怕妻子坚持不要，转过身，伸手就把衣服上的商标撕掉了，拍拍手说：“好了，现在不要不行了，老婆，你也不用往下换了，穿着就行。”

　　二、两个赵达仁

　　晚上六点半，一家三口装扮一新，兴冲冲地出了门。妻子提议步行，刘德民说：“今天咱奢侈一回吧，打的！”

　　三人打车去了丽都大酒店。下车后，妻子看着富丽堂皇的酒店大门，心又虚了，畏畏缩缩不敢往里进，她央求刘德民说：“老刘，你说，我和小美跟你进去会不会太冒昧？要是人家不欢迎我们那多尴尬啊……还有，那个聚义厅在哪儿？饭店这么大，咱能找到吗？要不，你先进去看看情况好不好？”

　　刘德民心里也有些发怵，就说好吧，我先去侦察一下，你们等在这里，千万别走远了啊。说罢，雄赳赳气昂昂向酒店大门走去。

　　妻子和女儿躲到一旁，满怀期待地看着刘德民走上台阶，只见那个戴着红帽的迎宾员上前一步，鞠躬九十度：“欢迎光临。”刘德民猝不及防，一时没反应过来，给吓得一哆嗦，他定定神，不好意思地回头冲妻女笑了一下，迈步走进酒店。

　　妻子和女儿看到这个场面，都忍不住乐了。

　　两人等了足有十分钟，还不见刘德民出来，女儿有些着急了，说爸爸是不是没找到人啊，怎么还不出来领我们？妻子也很担心，里面那么大，老公别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转晕迷路了吧？或者是他同学只想请他一人，不愿意让我们俩进去？

　　两人忐忑不安地又等了将近十分钟，刘德民终于出来了，他兴冲冲地奔到两人面前：“走，跟我进去！”

　　妻子不安地问：“是不是不太方便啊？你同学没不高兴吧？”

　　刘德民得意地说：“当然没有！赵达仁一听你们也来了，高兴得很，非要亲自下来接你们，我没让，里面还有别的客人呢。”

　　“那你怎么进去这么长时间？”

　　“嘿，里面那么大，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聚义厅。好了，赶快进去吧，别让人家等急了。”说罢，刘德民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拉着妻子，大步流星向酒店走去。

　　三人走进大厅，坐电梯径直上了28楼，来到聚义厅，还没等推门，门就开了，里面的人蜂拥而出，足有七八个，当中一个胖子说：“大家快给嫂子请安！”

　　众人一齐鞠躬，齐声说：“嫂子好！欢迎光临！”

　　刘妻一见这场面，有些慌张，脸都不好意思地红了。

　　刘德民一指那胖子，乐呵呵地介绍说：“这位就是我老同学赵达仁。另外几位都是他的朋友。”

　　赵达仁一抱拳：“嫂子，我本来还打算改日再到府上给您请安呢，今天您能赏光太好了，快请入座吧。”说着，将她引到主宾位置，请她先坐。

　　刘德民妻子知道这个位置是主要客人坐的，忙说：“你们坐，我随便坐好了。”

　　赵达仁认真地说：“那不行，今天嫂子您来了，这个位置可没人敢坐，非您莫属。”

　　刘妻求救地看着刘德民，刘德民笑着说：“你就坐下吧，达仁又不是外人，随便点。”

　　刘妻只好坐下，刘德民和小美依次坐在了她身旁。

　　其他人这才落座，赵达仁对服务员说，开始上菜吧。

　　宴会正式开始，精美的菜肴流水一样摆上了桌面。刘德民的妻子成了宴会的主角，大家众星捧月一般，每个人都起身给她敬酒。

　　赵达仁不断地起身往小美面前的盘里挟菜：“侄女，别客气，多吃点。”她盘子里的菜都堆成了小山。

　　宴会进行得非常顺利，非常成功，满座皆欢。临近尾声的时候，刘德民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掏出来一看来电号码，很陌生，接通后，他疑惑地问：“请问是哪位？”

　　对方大声说：“德民啊，你小子现在在哪儿啊？”

　　刘德民有点喝高了，仍没听出对方是谁：“你是……”

　　对方大声说：“我赵达仁啊，我现在就在你家门口，要看我嫂子跟侄女，怎么你家里没人啊？你赶快回来吧。”

　　身边的妻子问：“老刘，是谁呀？”

　　刘德民随口说：“是赵达仁……”

　　话刚出口，他心中一激灵，猛地意识到什么，他看着惊诧的妻子，又看看旁边一脸关切的“赵达仁”，呆了！

　　三、相逢即是缘

　　看着一头雾水的妻子和女儿，刘德民苦笑一声，指了指那个胖子，说：“其实，这位老板并不是赵达仁。”

　　妻子惊讶地问：“那他是谁呀？”

　　刘德民说：“我也不认识。其实，在座的这些人我一个也不认识。”他也不隐瞒，将事情经过和盘托出。

　　两小时以前，妻子和女儿等在酒店外的时候，刘德民独自走进酒店侦察情况。他问清聚义厅的位置，坐电梯上了28楼，来到聚义厅门口，他听到里面一片喧哗，就轻轻推开门，却见宴席已开，一桌人吃喝得正欢。刘德民看了一圈，愣了，因为里面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他愣了片刻，正要退出去，坐在主位上的一个胖子看见了他，问：“喂，你找谁啊？”

　　刘德民便说：“我朋友让我来喝酒，说是在聚义厅，这是聚义厅吧？”

　　“是啊，”胖子环顾在座诸人，“这是谁的朋友啊？”

　　众人均摇头，胖子疑惑地问刘德民：“是谁让你来的？”

　　刘德民也觉奇怪，就掏出手机，找出短信，查出对方号码，照着打回去，立刻，房内一人的兜里响起了“荷塘月色”的乐曲声，这人一脸纳罕，掏出手机看了看，突然“哎呀”一声，一拍脑袋道：“坏了坏了，是我搞错了，我给董老板发短信的时候摁错了一个号码！怪不得他今天没到呢！”

　　众人大笑，这人笑了一阵，连连向刘德民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误会，害你白跑了一趟。”

　　原来是空欢喜一场，刘德民的心刷地就凉下来，难抑气愤，忍不住埋怨道：“你们咋能这样啊？害我白跑一趟不要紧，我老婆……”想到满心期待等在外面的妻女，他说不下去了。

　　那胖子热情相邀：“老哥，别生气，今天这事儿怨我们，要不这样，来的就是客，你要是不嫌弃，坐下来一块喝几杯怎么样？”

　　刘德民的脸皮还没那么厚，素不相识，留在这儿不是自讨没趣吗？他不知出去该如何跟妻女交代，失望之下，口不择言：“你们这些人真是……这不是闲着没事逗人玩吗？”一跺脚，转身就要走。

　　胖子脸一沉：“老哥，你站住！你怎么回事？把话说清楚再走。我们歉也道了，礼也赔了，你还想怎么着？”其他几个人也站起来，气势汹汹，拿眼瞪着刘德民。

　　刘德民心一颤，看来这帮人可不好惹，他叹口气，解释说：“你们不知道，今天不光我来了，我老婆孩子还在外面等着呢。”

　　胖子道：“你老婆孩子在外面又怎么了？”

　　刘德民眼圈一红：“我老婆身体不好，她跟我这么些年，从没舍得花钱去一次像样的大酒店，这次有这么个机会，我好不容易才劝动她，让她跟来享受一下，谁想……唉！”他长叹一声。

　　胖子脸色和缓下来，道：“这也没什么啊，你们既然来了，出去另外开一桌就行了么。”

　　刘德民苦笑着摇摇头：“钱我倒是舍得花，可她要是知道是我自个儿掏钱，只怕会抬腿就走。她平时连稍贵一点的药都不舍得吃，怎么肯浪费这钱呢？”

　　胖子狠狠瞪了发错短信的那人一眼，对刘德民说：“对不起了大哥，这事都怪我们。”

　　刘德民忙道：“不怪你们，要怪全怪我这个当老公的没有本事。我出去就如实告诉她，希望以后还能找到补偿她的机会。对不起，打扰你们了。”说完，刘德民就出了聚义厅。

　　他心事重重地来到电梯口，电梯门开了后，他刚要迈步进去，忽听背后有人喊自己：“大哥，等一等！”回头一看，却是那胖子追上来，忙问：“还有事吗？”

　　胖子说：“大哥，问你个事。你那老同学叫什么？”

　　“赵达仁。”

　　“你老婆认识你那老同学吗？”

　　刘德民摇摇头：“一次没见过。”

　　胖子顿时一拍手：“大哥，你出去让嫂子她们上来吧，就到聚义厅。”

　　刘德民一怔，不解地看着他。

　　胖子说：“嫂子来一趟不容易，别让她白跑一趟。这样，我马上让服务员收拾一下，咱们重新开席，我呢，就是你那老同学，其他的都是咱们朋友，你看这主意怎么样？”

　　刘德民心中热乎乎的，又觉着不妥：“这……这不合适吧？耽误你们聚会不说，还让你破费。”

　　胖子感慨万分：“合适，太合适了！大哥，跟你说实话，我们这哥几个是这里的常客，真的从没想过对你们来说，到这种地方吃一次饭这么难。”

　　刘德民心里很不是滋味：“你……是可怜我们吧？”

　　胖子忙表示：“不、不，绝对不是。大哥，老弟我对你、对嫂子，心里只有尊敬，我平时最佩服的就是像你们这样有情有义的人，今天你来这里咱们就是有缘，你就给我这个机会吧！”

　　刘德民还在犹豫，胖子推着他就往外走：“老同学，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快出去让嫂子进来吧！”

　　刘德民的妻子听丈夫说完事情经过，坐在那里久久都没说话，两行泪水却慢慢地、无声地滑落下来。

　　刘德民心中忐忑，胖子等人也都有些尴尬，一时屋里没人说话，气氛很是沉闷。

　　终于，刘德民的妻子拭了拭眼泪，起身站了起来，伸出手，哆嗦着端起了面前的酒杯。

　　刘德民慌忙站起来，担心地看着妻子，不知她要干什么。

　　妻子弯下腰，给众人鞠了一躬，哽咽着说：“谢谢你们，你们都是好人。我借花献佛，这杯酒敬你们，祝你们新年万事如意，平平安安！”

　　众人松了口气，也都站了起来，齐声说：“祝嫂子万事如意，身体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