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窗外,已经染满五月的新绿,苏芷知道这场一个人的私奔,就要终止在明天的清晨。因为她决定,要在这个玫瑰初放的芬芳时节,做最美的五月新娘。
戒指
苏芷躺在沙发上摆弄着一枚戒指,铂金指圈做得刚好,套进无名指,不费些力气就脱不下来。
司阳说:“就戴着吧,蛮合适的。”
苏芷迎光照着,40分的白钻,像一块有棱角的冰,一抹白炽灯光也能折射出绮丽的色彩。40分也不算小了,黎茜也有一枚,个头比这枚大些,但光彩就要差许多。黎茜天天戴着在办公室里招摇。
其实,也不是钻戒多令人羡慕,关键是戴着的那根青葱手指,惹人眼热。苏芷已经28岁了,装出视而不见并不容易,就像让她无视司阳眼角飘扬的鱼尾纹和鼻子两侧深刻的法令纹一样困难。
唉,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怎么就会生出这么多沧桑的沟壑呢?苏芷有时真不想就这么嫁了。可是许多年来,司阳是唯一肯送给她戒指的男人。
司阳说:“嫁我吧,我爱的是你的内心,所以会是一辈子。”
这话大概是从TVB剧集里抄来的过时台词,从一个满脸皱纹的男人嘴里说出来,多少有点恶心。如果是林峰那样的一线小生,就另当别论了,可惜梦想照进现实的几率几近为零。
“亲爱的,快来帮我挑婚纱,太多都挑花眼了。”黎茜打来电话,声音满是幸福爆裂的味道。
苏芷就像心被谁捏住了,半天才透出一口气说:“不行啊,我刚答应司阳嫁给他,马上走不合适呢。”
这话一出口,电话身后两头惊叫,只有苏芷心里落下一片的荒凉。
私奔
这就要嫁了。
司阳打理着一切。他有已经供了一半的两室一厅,一装修,就是新房。婚庆公司提了十几款婚礼模式备选,苏芷选中可以扮公主的“童话世界”。三月,去拍婚纱;四月登记;五月婚礼,正是玫瑰初放的芬芳时节。
黎茜说:“做五月新娘最美呢。”
可是最美又能怎样?就算真的在婚礼上扮成公主,上演的也多半是“美女与野兽”。其实,在苏芷心里,司阳那些飘扬的皱纹还不是问题,问题是司阳的身家,也太过稀松平常。一场婚礼,就已经倾囊而出了。未来的生活,可以预见是捉襟见肘。上个月同学A在五星酒店的玫瑰游池,风光无限地嫁了。四个月前,同学B西西里岛的蜜月照片,是朋友圈子里最热的博客……苏芷不能想了,再想就真的不想嫁了。婚姻不只有爱情,开场就是场秀。
苏芷的脾气变得很差,司阳越来越不入眼。司阳看出她的不安,更是小心殷勤。可是人要想发脾气一点不难,饭菜咸了,约会晚了,总可以找出无数理由。苏芷恍然发觉,司阳在她心里始终是条迫不得已的退路,自己爱得其实并不那么坚决。不久,父母就要来了,再过五天就要去民政处登记,往后更是繁琐累赘。只是,她真到了非嫁不可的时候了吗?
那天下班回家的路上,MP3里音乐调频唱起郑钧的《私奔》,那些蛊惑人心的歌词,仿佛推倒了一切。苏芷忽然想扔下一切什么都不管了。不用谁的带领,只要跟着自己去私奔。大学毕业之后,似乎生活就再没放肆过。
这么一想,她真的就想走了。
去死
司阳说:“芷,你父母来了,我说你出差了,你的辞职信我没交,我找你们老总商量过了,允许给你放一个无薪长假。你安心玩几天吧,玩累了,再回来。我等着你。”
苏芷打开手机,看到司阳这条短信的时候,已是两天之后,这时,她已经躺在海滨沙滩的藤椅上,耳畔是起伏不定的海浪声。
这么多年,他非要这样恶心地说话吗?苏芷越来越觉得,离开司阳是种快乐。也许,正是一直跟着平淡如水的司阳,她才活得这样没有声色。
苏芷回他:“去死。”
钱包
四月不是旅游的旺季,海洋公园里看表演的人不多。苏芷也不介意,出来就是为了躲去繁杂。只是海豚谢幕之后,苏芷发现自己的钱包丢了。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情,她坐在观众席上,不知道该怎么办。
“男朋友没来?”一个男人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过来,他是刚才表演的驯兽员,黑色的紧身衣,挂着圆亮的水珠,“我们要清场了。”
“我钱包丢了。”
“那你还坐在这儿干吗?”
男人叫洛新,陪着苏芷去公园警局报了案,然后从环卫处借了双橡皮手套,沿着海洋馆旁的林荫道翻找起垃圾箱。苏芷站在一旁,不知道他发什么神经。翻到第十二只垃圾箱时,洛新从海豚垃圾箱的嘴里掏出一只粉色皮夹。那正是苏芷的钱包,身份证还在,钱和信用卡不翼而飞。
这时已是傍晚时分,公园里响起舒缓安宁的音乐。苏芷用手指捏着带有垃圾味的钱包,不知所措。她不想打电话回去,可是一个人的旅行,不是一个人流浪。今天的晚餐,明天的房费,她不知道去哪里找。
洛新看出苏芷的窘迫,轻声问她:“第一次丢钱包吧,我很有经验呢。如果你放心,先去我那儿住一晚吧。”
一个素不相识就肯帮自己翻找十二个垃圾箱的男人,应该可以信得过吧。苏芷这样想。
笑容
苏芷和洛新并肩坐在公车上。吹进车窗的空气,满是早春夜晚的气息。洛新换了淡蓝色T恤,打理干净的面颊泛着隐隐的青茬。如果不是洛新无名指上的铂金婚戒,苏芷开始觉得有些艳遇的意思了。
洛新的房子不大,老式公房的两室无厅。洛新叫了外卖,据说是全市最闻名的鸡腿饭。红烧鸡腿丝丝熏热的香气,引得苏芷食指大动。
洛新说:“你有信用卡吧?打电话给你开户的银行,可以申请紧急救助。明天就可以提现了。”
“你常丢钱包?”苏芷有些好奇。
洛新微笑着摇头说:“不是,在海洋馆丢钱包的人太多了。”
洛新的笑容很灿烂,有种男孩似的阳光清澈。苏芷有些入迷,吃饭的架势也就没那么狼吞虎咽了。
晚上,洛新把自己的卧室让给了苏芷,是间整齐清爽的小屋,书架上厚厚薄薄的书籍,桌角摆放着和兄弟的照片,苏芷品不出一点有女主人的味道。苏芷蜷在陌生馨香的被子里,打开手机,只有一条司阳的短信。他说:“芷,今天房子装修完了,是你喜欢的淡粉色,我准备买‘喜’字贴起来。”
苏芷开始有些佩服司阳的自说自话了,只是一抹寂寞沁进心里。她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司阳的。
照片
一个人私奔的第十天。苏芷和洛新变得十分熟络。白天她去海洋公园看洛新和海豚表演。晚上,两个人坐在海边吃烧烤海鲜,那些躺在贝壳里的牡蛎,长尖刺的海胆,在暗红的炉架上泛着浓郁的炭香。
这样的日子,让苏芷活得很空白,偶尔会对洛新有些非非之想。那是埋在被子里的清晨,听洛新在卫生间洗漱的声音,小屋子里便沁出一种融融的气息。这让她也会想起司阳,如果她顺理成章地嫁了,是不是那套重新装修的粉色房间,也会满是这样的味道。在剔除比较、不甘之后,还原回两个人简单安静的家。
洛新的酒量不好,一瓶啤酒就足以昏沉,话也多起来。那天傍晚,他用酒杯碰了碰苏芷手指上的钻戒说:“为什么一个人跑出来?”
苏芷低头笑了,没有回答,只是敲了敲洛新的戒指说:“你呢?又为什么一个人?”
洛新怔了一下,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合影,是洛新卧室里照片上的男人。洛新说:“他是我男朋友。三个月前自杀了。”
这一次轮到苏芷发怔,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洛新一口喝下杯中的啤酒,自嘲地笑了:“同性恋听起来很恶心,但98%都来自遗传。也就是说,自我们出生的那天起,就注定要爱得艰难无比,爱得天理不容。你知道戴上这枚戒指有多难……”
洛新望着海水的脸上读不出悲伤,但他越是淡然的口气,越是透出一种刻骨的疼痛。苏芷从没想过,自己会为一段男男相爱的故事而感动。
洛新拍拍苏芷的手背说:“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能和一个人无风无浪地相爱,就是一种福气。”
短信
夜里,苏芷打开许久没开的手机。成串的短信堆在信箱。
“芷,今天我去预订婚宴了。菜式不错,你会喜欢的。”
“芷,今天婚庆公司的人来了,问我穿什么颜色的王子服?这可难倒我了。”
“芷,喜糖是要阿尔卑斯还是大白兔?”
“芷,婚庆公司的人又来了,他们问我要爱情履历照片做VCR,那么多咱们在一起的照片,我都选得眼花了。”
……
“芷,你回来吧。”
苏芷握着手机,静静地哭了。
窗外,已经染满五月的新绿,苏芷知道这场一个人的私奔,就要终止在明天的清晨。因为她决定,要在这个玫瑰初放的芬芳时节,做最美的五月新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