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长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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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龙山乡退休干部朱兴茂被医生诊断为胃癌时已是晚期了。3个月后他病情恶化，躺在县医院住院部的病床上，面容憔悴，形体枯槁，不能吃不想喝，每天只能靠输液维持生命。他精疲力竭，神志迷糊，一双浑浊的眼睛不时瞅向房门入口处，似乎在等待一个人的到来。住院期间，乡领导、老同事、亲戚、朋友等都陆陆续续来医院看望过他，该来的人都来过啊，还盼着见谁呢？

　　悲痛欲绝的妻子牛素娥伏下身子，用耳朵贴近丈夫的嘴巴，哽咽着问：“老朱，你说呀，你还想见谁？”朱兴茂有气无力地呢喃着：“林、林……”林？林！人都快咽气了，还惦念着造林！牛素娥有些生气。这个犟老头啊，简直不可理喻。10年前朱兴茂退休了，他不像别人那样，退休后去打牌、下棋、钓鱼、养花、唱歌跳舞，坐享清福，安度晚年，而是坚持造林育林。10年间，植树1万余株，平均每天3株。退休前他就患有胃病，退休后植树劳动，偏远的地方经常要带饭出门，吃冷菜冷饭是常有的事。慢慢的，胃炎转化成胃溃疡，最后恶变为胃癌。

　　儿子朱云见父亲临终交代造林的事，心中一酸，过来用善意的“谎言”安慰道：“爸，您放心好了，我一定会管理好您造的林，有时间也会去植树。”

　　朱兴茂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停息一会后，还是望定房门处，期待地说：“林、林县……”不是造林，是林县？朱云挺纳闷。父亲提林县干啥？他不解地小声问：“爸，你想去河南林县看一看红旗渠？”朱兴茂费力地摆摆手，否定了儿子的猜测。好半天，嘴唇一阵哆嗦，总算把心中想见的人吐露出来：“林、林县长……”林县长？朱云感到莫名其妙，转过头来瞅着母亲，诧异地问：“爷念叨林县长，这是怎么回事？”牛素娥也是如堕五里迷雾之中，想了许久，终于想起了7年前的一件大事——

　　朱兴茂退休后闲得无聊，又不愿碌碌无为打发日子，寻思着干点美化环境的事，就在路旁、河滩、房前屋后植树。

　　3月的一天，林县长来到神龙山乡检查造林工作。乡长在汇报时，说乡里有一位叫朱兴茂的退休干部，3年来义务植树1000多株，深受群众称赞。林县长很感兴趣，表示要见见这位退而不休，甘于奉献的老同志。此时，朱兴茂正在乡敬老院围墙四周植树，远远看见乡长陪着一位身材高大的领导走过来，他心里一阵紧张，不知来的是什么级别的官。一行人走近，乡长满脸堆笑介绍道：“老朱，这是县政府的林县长，林县长在百忙之中亲自来看望你哩！”县长不辞辛劳，专程来看望自己一名普通的退休老头，真是无上光荣啊！朱兴茂激动得满面通红，连声说：“谢谢县长！谢谢县长！”林县长亲切地同朱兴茂握手，询问植树多少株、栽的什么树种、购树苗的资金如何解决等。临走时，再次握着朱兴茂的手，朗声鼓励道：“老朱同志，好好干，等你做出成绩来，我再来看你！”

　　不等收工时间到，朱兴茂手也不洗，兴冲冲地回到家里，神采飞扬把林县长看望他的情景详详细细讲述给妻子听，还特意重复林县长临走的重要讲话：“老朱同志，好好干，等你做出成绩来，我再来看你！”说完后，郑重其事伸出手来同妻子相握，自豪地说：“这是同县长握过的手，我舍不得洗，让你也沾沾喜气！”牛素娥“扑哧”笑道：“见了一回县长，看把你神气得不知姓啥了！”

　　林县长的这次看望，化成朱兴茂巨大的精神动力，尤其是“好好干，等你做出成绩来，我再来看你”的话，深深铭记在心间。他不知疲倦地劳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植树，附近周边栽满了，就到荒山野岭去造林，一心想着要干出成绩来，好再次见到林县长。他先后荣获全县、全市直至全省的“绿化造林先进个人”荣誉称号。成绩按说不小了，可是，林县长一直没有来看他。他常常自言自语：“林县长怎么不来看我？一定是工作太忙，没时间吧！牛素娥嘲笑丈夫犯傻：“人家当县长的，每天见多少人，说多少话，哪里记得这么多。你别较真啊！”朱兴茂可不这么看，振振有词地说：“堂堂一县之长，说话一言九鼎，哪里会信口开河，胡言乱语！”他总认为自己的成绩不够大，如果能评上全国的绿化造林先进个人，林县长肯定会接见。于是，他抱着再干出一番成绩的信念，起早摸黑地植树造林。体力的透支，造成病情加重，他终于重病不起。

　　朱兴茂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死神已向他招手。弥留之际，不能进食，不能言语，没有任何知觉，但林县长的一句话犹如一支强心剂支撑着他。两天两夜了，他就是“死不瞑目”，似乎不见到林县长绝不甘心合眼。怎么办呢？

　　牛素娥满脸泪痕，束手无策。朱云心想，只有到县政府“上访”，恳请林县长立即来医院见父亲一面，满足他的心愿，老人家才会安息。尽管这是一件荒唐的要求，县长也不见得会给面子，但朱云还是要壮着胆子去试一下。

　　事情总算如愿以偿。下午，朱兴茂进入深度昏迷。这时，朱云陪同一位身材魁梧的人走进病房，他向母亲介绍：“这是林县长。”牛素娥惊讶不已，慌忙伏下身子对丈夫说：“老朱，老朱，你醒醒！林县长来了！林县长来了！”朱兴茂还是面无表情，纹丝不动。朱云贴着父亲的耳根，急切地呼喊：“爸，爸，林县长来看望您了！”朱兴茂两手微微晃了一下，眼睛中闪出一丝亮光。

　　林县长走近病床，双手握着朱兴茂瘦骨嶙峋的手，深情地说：“老朱同志，我来晚了。你是一名好党员，好干部。你义务植树10年，造林1万多株，为国家为人民作出了重大贡献，我们要向你学习……”林县长说着说着，朱兴茂瞳孔突然放大，头一歪，慢慢闭上了眼睛。

　　牛素娥和朱云放声大哭起来。林县长也心情沉重地向朱兴茂鞠躬，悲痛地说：“老朱同志，你安息吧！我代表我哥向你表示深深的歉意。他虽然身居高位，但做人远不如你啊！”

　　来人并不是林县长，而是他的弟弟——一位中学老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上午朱云来到县政府办公室，一位秘书接待他，听完他的陈述后说：“你要见林县长？你不知道他这只老虎已关进笼子啦？”老虎？关进笼子？朱云眨巴眨巴眼睛，不知林县长犯了啥事？这位秘书说：“林县长在这里干了3年就调到邻县任县委书记，干了两年又提拔到外市任副市长。去年在全国‘打老虎’反腐行动中，因受贿近千万被判了无期徒刑。这个大贪官，一心只想着捞钱，哪会记得工作时说过的官话、空话、套话、假话……”朱云听得浑身一抖，想不到林县长是这样的人！这位秘书见朱云一副愁眉苦脸，失望无助的神态，很是同情，思忖半晌，向他出了个主意。朱云随即赶到县一中找到酷似哥哥的林老师，请他佯装林县长去看望父亲，好让老人家安息。林老师原本不想扮演贪官哥哥，但他听了朱云说的情况十分感动，出于人性的考虑，还是替朱兴茂圆了第二回见县长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