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长要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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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赵心中火热，他简直不敢相信，上午还被他称为刁民的这些老百姓，相隔不到半天，为了同一个人，会纷纷拥上公路，战天斗雪，在皑皑的白雪之中，迅速开出了一条救命的通道。

　　县长庞建东被大雪困在山里已经两天了。

　　“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这素质，简直太差了！”说这话的是他的司机小赵。庞建东心里虽然也是这么想，但碍于身份，这话却不能说出口。

　　大雪飘飘，他们俩站在唐家沟的村口，望着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的路面，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这雪，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停，这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通。庞建东的心里，已经懊悔不迭，自己这一趟不该来啊。

　　两天前，庞建东为了一点私事，前来探望唐家沟的退休老教师唐学仁。来的时候，下着小雪，庞建东看着窗外飘飞的雪花，心想还不错，毕竟地处江南，难得享受这一番北国风光。万万没想到，雪越下越大，拿后来广播电视里的话说，这是一场百年不遇的雪灾。

　　那天，从唐老师家里出来，路面的积雪已经没了脚面。唐老师留客，说：“人不留客天留客，山路危险，如果没有要紧事，不如等明天雪化了再走吧。”一旁的村干部们更是觉得这是接近领导的绝好机会，也是极力挽留。庞建东觉得冒雪赶路确实不安全，既然来了，再住上一晚跟唐老师加深一下感情也无妨。就这样，他错过了回城的机会。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大雪还没停，地面的积雪已能没了脚踝，想走也走不了了。

　　就这样，他们被困在了唐家沟，一困就是两天。

　　身为一县之长，自然是公务繁忙。城里催他回去的电话是一个接一个。被困第二天的晚上，他接到一个很重要的电话，更是归心似箭了。

　　司机小赵见县长着急的样子，猜到了一二，这事一定是跟庞县长的前途有关。庞县长即将任满，几年来，他在县长的位置上干得很不愉快，早就萌生退意，好扔下这个乱摊子另谋高就。这一次他前来拜访唐老师，是因为与唐老师情同父子的一个学生在省里身居要职。他想请唐老师牵线搭桥，拉上这一层关系。不料，却被困在山里。

　　小赵猜得不错，这个电话是庞建东的爱人打来的。爱人为他的事在省城活动，现在事情有了眉目，让他星期六务必赶到省城，去见一位重要人物。后天就是星期六了，你说庞县长能不急吗？

　　若想赶回去，唯一的办法就是清扫路上积雪。

　　昨天晚上，庞建东接完电话后，立刻就跟县里有关部门联系，做了安排。于是，县里连夜向沿公路各乡镇下达了紧急通知，要求各乡镇发动沿途各村群众，明天一早上路扫除积雪，清理路面，保证让庞县长明日赶回县城，主持工作。

　　然而，今天上午，庞建东到村头一看，预想中热火朝天的铲雪场面并没有出现，加上村干部在内，总共只有十几个村民在铲雪。而且雪依然下得很大，前边刚铲除，后面便又覆盖上一层。

　　司机小赵不满地问村主任老唐：“怎么就这么几个人？你是怎么动员的？”

　　村主任一脸无奈：“你也听到了，我在喇叭里都动员了好几遍了，人家不出来，我也没办法呀。唉，现时不同以往了，村干部没有什么权力，村民根本就不尿我们这一壶。有的还专门跟我们拧着干，叫他往东，他非要往西。”他说的也是实情，如今农民可不像工人、干部那样好领导，工人、干部害怕下岗，害怕被开除砸了饭碗，上级的话不得不听，可农民怕什么？他们的饭碗才不怕砸呢，你总不能把人家开除出地球吧？这几年，不少农民对上面有抵触情绪，县里、乡里推行什么政策，要是不合他们的意，实施起来阻力重重。

　　小赵道：“你没跟大家说是为了庞县长？”

　　村主任咧咧嘴，苦笑一下：“说了，也没有用。大家说……”他欲言又止。

　　小赵看了县长一眼，追问道：“说什么？”

　　村主任狡黠地眨了眨眼，打起了哈哈：“也没说什么，大家都说庞县长来一趟不容易，就在村里多住几天，体验一下咱们农民的生活，以后……以后就能更好地领着大伙奔小康。”

　　庞建东听了这话，脸色就更阴沉了。他听出了村主任的言外之意，是说自己以往瞎指挥，没有好好领着农民奔小康。这几年，为了让农民尽快脱贫致富，他先后号召农民种西瓜、种大蒜、种药材，搞特种养殖，可事与愿违，好心办了坏事，由于市场脉搏没有把准，销售不畅，造成了丰年不丰“收”、瓜贱伤农的现象。农民怨声载道，自然要把怨气发在他这个县长的头上。

　　说不定，他这次被大雪困在这里，老百姓都在幸灾乐祸呢，哪还会顶风冒雪地出来为他开道？

　　不但唐家沟的情况如此，接下来，庞建东从电话里得知，其他乡镇情况也差不多，上路清雪的群众屈指可数。看来，今天要想赶回县城，除非插上翅膀！

　　小赵只能发出这样的感慨：“穷山恶水出刁民！”

　　时间在飞快地流走，渐近中午了。

　　庞建东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他一会儿抬头看看天，一会儿低头看看表。小赵见状，小心翼翼地提议说：“庞县长，要不，咱们不开车了，走回去算了。”可这么厚的积雪，走一步都很困难，这七八十里的山路，风刀雪剑的，若想平平安安地返回县城，不累死，也可能冻死、摔死。

　　庞建东无奈地摇摇头，长叹一声，道：“天不助我！”他扔掉手里的烟蒂，冲正在铲雪的村干部们喊道：“好了，大伙别干了，回去吧。”

　　村主任拖着铁锨跑过来：“庞县长，不着急回去了？就是，既来之则安之嘛。走，咱们回村部，大伙陪你摸几圈去。”

　　一行人默默地往回走，县长不说话，其他人没人再敢开口，只有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噗噗”作响。正走着，突然，“喀喇”一声响，众人循声去看，不由都惊呆了，只见路旁一栋房子，屋顶竟然塌掉了一半。塌掉的房子下传来哭叫声。

　　大伙儿冲过去，七手八脚扒开积雪瓦块。还好，房主一家三口当时正在没坍掉的那半边房里，只是受了点轻伤。

　　庞建东猛然意识到，大雪已经成灾了。他紧张起来，赶紧吩咐村主任：“老唐，你赶快去村部广播，通知村民尽快清理自家房顶的积雪。”又吩咐其他人：“你们也赶快回家扫雪，扫完以后，再一起到处检查一下，看有没有其他险情。”

　　随后，他掏出手机，连着打了十几个电话，通知县里各有关单位、有关人员，迅速成立抗雪救灾指挥部，尽快下发紧急通知，要求各乡镇采取措施，以防雪灾造成人员伤亡。

　　打完电话后，庞建东看到，路旁的几户人家已有人上墙、上房动手清理房顶的积雪了。别看清扫公路上的积雪没人干，清扫自家的，谁也不落后。

　　庞建东松了口气，对小赵说：“走，咱们去转一转。”

　　两人各自找了把扫帚，沿街检查，发现没有清扫屋顶的农户，就敲门提醒。拐过一个弯，庞建东就看到右侧的一个院子里，一个老爷子正颤颤巍巍地踩着梯子，艰难地往墙头上爬。

　　庞建东见状，急忙跑了过去：“大爷，我来吧。”

　　小赵忙说：“庞县长，还是让我来吧。”庞建东一推他：“去，你快到别的家看看，一定还有需要帮忙的。”说完，他就爬上了墙头。

　　庞建东一口气帮两户人家打扫完了房顶，在帮第三家的时候，他跷着脚去扫屋脊的一块积雪，脚下猛地一滑，从墙头摔了下去。

　　村主任老唐得到庞县长摔断腿的消息，吓坏了，慌忙带着村医赶到。村医检查后说，治不了，必须找辆车，尽快送病人去医院。老唐没办法，只有向镇上汇报，镇上又向县里汇报，县里很快做出指示：立刻将庞县长送往县医院。

　　老唐急了眼：“你们说得倒轻巧，公路不通怎么办？”

　　那边回复说：“还是老办法，动员沿途群众清扫道路积雪。”

　　老唐忙说：“这办法不行啊，我们上午刚刚试过。”

　　对方说：“再试试吧，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只能死马权当活马医了，老唐放下电话，打开喇叭开关，广播道：“大家听好了，庞县长在帮三婶清理房顶的时候摔坏了，必须马上送到县医院治疗，请大家听到广播，马上去村头扫雪清道。”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庞县长是为我们受的伤，去不去，大家掂量着办吧。”

　　老唐广播完后，又跑去看庞县长，安慰他说：“庞县长，你别着急，路很快就通了。”

　　庞建东脸色煞白，左小腿肿得跟大腿一样粗。他刚才已经听到村主任的广播了，苦笑着摇摇头，说：“没有用的，你们别为我的事白忙乎了，还是早作准备，防止更大的雪灾吧。我还能坚持。”说到这里，剧疼袭来，身子不由一阵哆嗦。

　　老唐不忍再看，说我到外面去催催大伙，就拿着铁锨赶到了村口。

　　出了村，老唐一抬头，以为自己眼花了，揉揉眼睛再看，顿时，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公路已经清理出了近千米，还在迅速地往前延伸。那支密密麻麻的铲雪大军，足足有上千人，里面还有不少老人和孩子。另外，从村子的各个路口，仍不断地有人扛着铁锨向公路赶去。

　　这么多人在一起劳动，这种场面多少年都没见过了！

　　老唐眼窝一热，扔掉铁锨，掉头跑回村，边跑边喊：“小赵，快点，路通了！”

　　小赵半信半疑，他和老唐将庞县长抬上车，然后发动汽车，将车开到了村口。果然，一条路正在快速地向远方延伸。小赵却仍不敢上路，这条路足足有七八十里呢，唐家沟这段虽然通了，其他路段不通，仍是白搭。正在犹豫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是县委王书记打来的：“小赵，你们上路了没有？”

　　小赵说：“还没呢，我这里的路是通了，可是不知道前面是什么情况，通不通车。”

　　王书记的声音很兴奋，说：“小赵，你放心大胆地上路吧。沿途各乡镇都打来电话，说老百姓听说了庞县长救灾受伤的消息后，都拥上公路，在为你们清雪开道呢。”

　　果然，公路畅通无阻，在沿途百姓的努力下，汽车平稳地向前行驶着。

　　小赵心中火热，他简直不敢相信，上午还被他称为刁民的这些老百姓，相隔不到半天，为了同一个人，会纷纷拥上公路，战天斗雪，在皑皑的白雪之中，迅速开出了一条救命的通道。

　　小赵怕庞县长没有看到这感人的场面，忍不住提醒道：“庞县长，您看到了没有？您快看一看……”

　　没有听到庞县长回答，小赵侧过头，他看到，庞县长的脸紧紧贴在车窗上，双眼注视着窗外。过了许久，他听到庞县长喃喃地说：“……老百姓心里，都装着一杆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