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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渴望的事情就是,在一个淡淡飘雪的黄昏,撑一把油纸伞,独自行走在古老的田园小路上……
看完这段话,我相信会有很多人和现在的我一样,发出这样的感慨:神啊,世上居然有这样的……二百五。
不幸的是,这段话就是我说的。准确地说,是我在高考之前说的。那时候,我就是这样一个标准的小资文学女。当然,你也可以引用我上一段的那个评价词。这样说自己虽然有点不太厚道,但鉴于我现在已经变得和吴承恩大哥一样实在,所以,无所谓了。
所以,我准备报考某个名牌大学的中文系。那时候我已经在一些青少年刊物上发表了三年文章,在这个重点高中的文科班,成绩可以排进年级前三,语文和数学都是我的强项,简单地说吧,正是自信心爆棚的时候。别人或许对高考充满恐惧、焦虑,我只有期待。只要想到走过独木桥、拥抱中文系,我就兴奋得手舞足蹈语无伦次。
但生活啊,永远是另外一回事。高考的前两天,我忽然发起了高烧,考场上不出意外地发挥失常。因为分数不够“强硬”,即使考上了第一志愿的大学,我的专业还是被意外调剂了。
高考之后,我来到了一座海滨城市,在一所还算不错的大学法律系就读。我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个结果称为“如愿以偿”。
在学校里我认真地读书,从不逃课,也很少外出。很多同学都认为我天生就是个好学生。大二的时候,我拿到了系里的三等奖学金,不多,够我好好买几本书和请朋友小吃一顿。大三的时候,我拿到了校里的一个国际奖学金。八年前,1500块钱对我是一笔庞大的资金了。我为此开心了好久。
但是,这真的是我喜欢并向往的生活吗?在我流畅背诵那些法律条款,耐心翻阅厚厚的专业书籍时,我真的关心它的来龙去脉,想要深究它的每一个细节吗?
大四的时候,我曾经一度准备考研。我选的专业是辽金元文学。同宿舍的女生都很惊奇,问我为什么。我说我想要研究契丹文字。她们更惊奇,问我会不会有一天骑着马回来看望大家?
我还记得一位阿姨带我去拜访一位研究辽代文学的老师的情形。我那么胆怯,不知道如何面对那位老师同样惊奇的目光。他和我的室友们一样不解,一个念了四年法律的学生,为什么要考中文系的研究生?后来,他开始看我在大学期间给杂志写的一些文章。看到最后,他对我说,如果我这四年念的是中文,考研究生肯定是没问题的。
我很感谢他的这种肯定。但我们都知道,不管怎样,这四年的大多数时间,我仍然花在了我的专业上。
我没能在毕业后,骑着马回来看望大家。也许那些美丽传奇的契丹文字会怀念我,它们知道我曾怎样地爱过它们。
实习期间,别的同学都在法院、检察院、律师事务所,我考进了一家都市报做记者。实习期结束,大家回到学校准备毕业典礼时,我刚刚一个人从边境采访偷渡客回来,长途跋涉、灰头土脸,如一只刚刚挖完土的鼹鼠。那时我已经从实习记者转正成正式记者了。
后来,我成了一名新闻编辑。某一天,我做了一条法律案件的报道,里面提到了一些我似曾相识的法律术语,法人、法定代表人、法人代表,等等。报道刊发后的第二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因为从小就对声音很敏感,我几乎立刻就听出这是曾经教过我法律的大学老师。当然,他并不知道我是谁。老师的语气很温和,就像当年讲课的时候一样。
他说:这篇报道中使用的法律术语是不对的,有几处应该是法人代表,而不是法定代表人。这两个概念是不一样的,很容易混淆。
我迅速回忆起来了,没错,这节课是我曾经听过的。可是,我要怎么跟我的老师交待,告诉他,我才不过离开学校两年,就已经将他教过的内容、当年我曾经得过“优秀”的课程全部忘记了?
结果我说的是:您看,我也不是法律系毕业的……
老师理解地回应:也是,这些是不容易搞清,尤其是对你们这些没有学过专业课程的人来说。
挂断电话,我几乎无地自容。
不久前,一个“失散多年”的大学同学突然找到我。两个人江湖夜雨一顿狂聊。她已经是律师了,和别人合伙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她说开始时也很难,几乎就要放弃改行了。但想想大学四年都念过来了,放弃太可惜,终于还是撑了过来。
她说,有一位同学,现在已经做到检察官,办公室大到让人羡慕。她还说,有一位同学,曾经接了一个案子当原告律师,开庭前发现被告律师是另一位同学,第三方律师是我们的一个老师。“那结果怎么样?”我对这样的戏剧场面充满趣味想像。她笑:“庭外和解了。”
哈哈。
他们都从那所学校那个专业,走到了自己预定的位置。不容易啊,我那些坚持到现在的同学们。只有我,高考好像和我开了一个玩笑。它意外地扭转了我原定的生活轨迹,却没能扭得过我本性中对自由情绪的强烈向往。
从我现在的生活状态来看,高考最大的作用,似乎就是把我送进大学,学了四年我直到现在也没有用上的法律知识。
但是也许不是这样。也许在将来的某一天,当老板对我嚷“不想干就走”的时候,我可以把合同摔到他面前,厉声告诉他:我是不会走的,如果你敢在合同结束前无故辞退我,就等着法庭见!好歹,我也是念过四年专业书的。
是的,就算我自己言不成句、思维混乱,我还有那些铁齿铜牙的同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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