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不曾养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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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她过得很快乐，备受两个哥哥宠爱。虽然家在农村，5岁学做饭，7岁开始放牛打猪草，父母从来没给她买过漂亮的玩具，甚至连外套都是哥哥们穿旧的，但是过家家，玩水，爬山，无拘无束的农村生活一样给了她快乐的童年。

　　在她家乡，同龄的女孩差不多都只读到初中，然后出去打工或等着嫁人。可是在她家，身为农民的父母却从来都是支持孩子们读书的。只是每到开学的时候，父母就会为三个孩子的学费而着急。她的父亲总会在农闲的时候，骑着车出去挨家挨户地收鸡蛋，然后再拿去卖，赚一点钱补贴家用。两个哥哥因为成绩差，贪玩不爱上学，也都只上了初中就辍学回家干活了。但她的成绩一直都是不错的，考上了县城最好的高中。

　　第一天报名的时候，她发现了自己的格格不入。脚上是母亲做的一双软底黑布鞋，身上穿的是一件哥哥的肥大军外套。看着那些衣着光鲜的同学，她那16岁敏感少女的心里不是没有过羡慕，如花的季节，谁不想让它灿烂美丽？

　　全班54位同学中，只有她一年四季穿着学校发的校服，从来没穿过皮鞋，天天吃咸菜吃得嘴上起泡。倔强的她总是想用最好的成绩来超越其他人，休息时间也在座位上学习，但是因为以前的学校教育设施不齐全，加上她比不上城里的孩子接受新东西快，学习起来还是比较吃力，特别是英语，她的很多发音都不标准。同学中很多都买了听英语的单放机或文曲星之类，但是她不好意思向别人借，深深的自卑感使她变得很沉默。

　　月末回家时，母亲看出来她的心事重重，几度盘问她才说想买个单放机听英语。母亲拿着针的手停在半空中，两个哥哥知道要百十来块后也摇着头说，太贵了，这要顶多少斤粮食啊。她的筷子麻木地夹着桌上的一盘鱼，是大哥为了给她增加营养而去河里捉的。心里的烦躁和无助一阵阵地涌出，使她忍不住想呕吐。

　　晚上去方便的时候，听到了父母的对话。父亲的肺结核一直都没好，咳嗽不断。“要不药先不买了，给小三买单放机和辅导资料吧。反正我也是一把老骨头了，还可以再熬熬的。”母亲叹了一口气：“唉，谁叫这孩子生在咱们这样的家，不能耽误孩子的学习。”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满天的星辰让她觉得整个世界一下子明亮而温暖起来，泪水无声地滑落。

　　第二天去学校的时候，母亲给了她两百块钱，都是五块十块地凑在一起的。那是父亲收多少只鸡蛋，走多少里路才能挣来的，握到手里是异样的沉。

　　２

　　农村孩子的韧性和坚强，使她的成绩在一点一滴中提高。高考的时候，父亲和二哥陪着她。但是高考前她却很不顺利，大大地病了一场，进考场前刚输完液。看试卷的时候，头总是一阵阵地眩晕。结果很不幸，她落榜了。

　　得到消息的那一刻，她连死的心都有了。十几年的寒窗苦读毁于一旦。多么不甘啊，从此以后她将和同村许多女孩一样，做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可是她毕竟走出去了，看到了外面世界的精彩，想通过上大学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做一个城里人的愿望这么多年来在她的心里一直膨胀着，像一粒小小的种子在渐渐地生根发芽。

　　而现在一切都没有了，父母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要怨只能怨命运的不公平。

　　整整一个暑假，看着同村别的孩子因为上大学而庆祝的时候，她都会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地默默干活。走在村头的小路上，还经常听到有人在背后说：“这就是李家的老三，没考上大学，她爹妈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让一个女孩一直上到高中，最后还不是白上学了啊。浪费钱。”

　　那种无边无际的绝望，仿佛一个落水的人找不到一点可以支撑的东西，还要被风浪席卷一样。老实本分的父母一定也遭受过别人的非议了。虽然他们在她面前没有过一句怨言，还要赔着笑脸来抚慰她的心情。

　　暑假快过完的时候，一天晚饭，她正埋头数碗里的米粒，父亲忽然说了一句：“小三，我去你们学校补习班给你报了名，你收拾收拾，过几天去参加补习吧。”她的头猛地抬起来，她不是没有偷偷地去问过，补习班是要收费的，按成绩的高低来收取不同的费用，以她的成绩起码要交一千元的补习费，当时大哥刚结婚，家里哪有钱啊。父亲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钱的事你别操心，我可以向你的舅舅们借，等卖了稻子再还给他们。”

　　她在心里盘算着，父亲每个鸡蛋赚五分钱，而一千块是他要卖近两万只鸡蛋才能赚到的啊。那一天她在日记中写下几句话：“我一定要考上大学，因为我的求学路和别人不一样，是父亲一个鸡蛋一个鸡蛋地铺起来的，我不可以辜负他们。”

　　在补习班，每个人都异常勤奋。因为他们的压力比别人都大。一次，急需一本上一届的复习资料，大家都向熟人同学借，或者打电话给家人让帮着去借。她也让低年级的一个同村的小孩带信给家里。那个小孩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因为是急需，第二天就要用，父亲和二哥知道后，当天下午就出发四处借资料。本村的都没找到，只好去了附近的几个村找。父亲骑着自行车从下午两点出发到晚上6点，顶着火辣辣的太阳，终于借到了一本资料。第二天一大早，天下起了瓢泼大雨，她上早自习的时候想，父亲肯定来不了了，可是晨读的时候，老师叫她出去一下。她看到了站在门外的父亲，披着一件雨衣，全身湿透了，因为路太滑还摔了一跤，裤脚都沾满了泥巴，球鞋早就被水浸泡透了。他都快五十的人了，背已经佝偻，做女儿的凭什么要让他受这样的折腾啊？她的眼睛模糊了，但是父亲只抹了一把脸就赶紧从面前的一个包里拿出一本书来，用黑色塑料袋紧紧地裹着，她接过来，感觉到了书上父亲的体温。父亲还给她带了一罐头瓶的咸菜炒肉末，说是母亲赶早给炒的，可以趁热吃。“小三快进去吧，别耽误了学习，爹走了。”说完就走了。父亲瘦弱的身影在雨水中越来越模糊，这样难走的路，起码要骑三个小时的自行车，父母一定是半夜就起来了。那一刻，她想朱自清的《背影》中父亲也不过如此吧，天下的父母都长着一样的心。

　　３

　　最终她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华中师范大学物理系，报考师范院校是因为学费少，而且每个月都有补助，可以减少家庭负担。

　　是父亲送她去学校的，这也是父亲第一次去大城市。下了车，他们都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因为都不会说普通话，问路别人也听不懂。大热的天，还带着厚厚的棉被和一大箱的东西。看着父亲一个劲地找经过的人打听，着急得头上都出汗了，可是别人都是一副鄙视乡下人的样子，但是父亲却好像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继续询问着。她的心很痛，要不是为了她，父亲是不会这样受罪的。他在村里一直是受尊敬的人啊。最后遇到了来接新同学的校车，他们才跟着去了学校。领军训服，找宿舍，收拾东西，忙到傍晚，父亲却连口饭都没吃就急着去赶回家的车。她把父亲送上了公交车后很担心，他一定舍不得给自己买点吃的，一定是饿着肚子坐好几个小时的车，可他忙碌了一天啊，自己真是一个不合格的女儿，应该给他买点吃的带着啊。

　　上大学后，她接触到了很多新的东西，喜欢校园里那种平等的环境，没人会在乎你的出身和家庭怎么样，大家都只看重你这个人。她虽然跳舞唱歌什么都不会，很普通的一个大学生，依然有人追求，给她写情书。情窦初开的她也陷了进去。她开始学着打扮自己，学着参加一些活动，可是和男友因为一件小事而最终分手。

　　那天逛街的时候，他们过马路，看到路边卖东西的小贩，因为是不合法经营，看到有城管的车过来就推着自己的小车跑得飞快，然后车上的水果都哗哗地掉一地。很多人跑着去捡，他们也顾不上，只是为了逃避罚款而四处逃窜。她的男朋友不屑地说：“这些人就是没素质，城市的秩序都被他们破坏了。”她的脸涨得通红：“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生活得多么艰辛，要不是为生活所迫他们也不会这样做。”她的男朋友很吃惊地看着她，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果你有这样的父母，你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你就会明白这样的事对他们来说是多么无奈。他们让我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也许你永远都不会明白，但是我不以有这样的父亲而自卑。”

　　每一次回家，父母都会旁敲侧击地问及谈朋友了没，他们本来就没什么文化，不懂什么叫开明，只是单纯地为女儿着想。她都会摇摇头，学业要紧呢。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们，如果一个人不能够理解淳朴的父母，他又有什么资格获得她的爱？

　　４

　　大学毕业，她被保送上了本校的研究生。每年只需要缴一点书本费就可以了，她也早就学会了自立，做家教，帮老师代课加每个月的补助基本上可以不再向家里要钱了。

　　现在父亲走到哪儿，都会听到一片恭维声，李老汉好福气啊，有个这样的女儿！父亲都会憨厚地一笑。嘴上说一句“哪里哪里”，却掩饰不了内心的那种满足和欣慰。

　　研究生毕业后她去了高校做教师，不久带了个男朋友回家，父母满是皱纹的脸上都乐成了一朵花，笑得连丛生的华发都一颤一颤的。此后结婚买房，她的人生轨道终于在大都市里运行。

　　每一次给父母买衣服或东西的时候，他们都会嫌贵。可是她知道无论怎么样都无法报答父母的恩情。也许在他们心中，他们只不过做了千千万万个普通父母应该做的事，平凡而琐碎，都是理所应当的。

　　虽然从来都没有给她讲过一句人生哲理类的大道理，从来都没有给她物质上的享受，从来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迹，但是二十多年来父母从来不曾让她冻过，饿过，委屈过，只是一点一滴地为她着想关爱她，正是这份爱才让她有了成长的力量和飞翔的翅膀。

　　如今，当她站在大学课堂上，光彩照人地对那些大学生侃侃而谈的时候，她的脑海中总会闪现出父亲推着自行车四处收鸡蛋的样子。同事一起唱歌的时候，她都会点那首《酒干倘卖无》：“没有天哪有地，没有地哪有家，没有家哪有你，没有你哪有我，假如你不曾养育我，给我温暖的生活，假如你不曾保护我，我的命运将会是什么。是你抚养我长大，对我说第一句话，是你给我一个家，让我与你共同拥有它……”

　　只有她知道在这样光鲜今天的背后，父母曾经默默地付出了多少。如果没有父母，她的人生将会是另外一种样子。这是她的心声，虽然她从来没有当面对他们表达过感激和感动，但是在内心里她知道，家，就是让她想起来温暖而踏实的地方，不论她身处何方，父母，是永远无私地关爱支持她却不曾期望回报的人。此生她都无以为报，只能永存一颗感恩的心来为他们祈祷健康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