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陵幸小周后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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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苍进弃官潜逃、冒寒北上，历尽千辛万苦，支撑他的就是报仇——

　　1。衣锦还乡

　　话说五代时期，岭南英州有个叫林苍进的穷秀才，十二年赶考，次次名落孙山。十二年下来，已是家徒四壁三餐无着。幸亏画得一手好画，靠给人画像饥一顿饱一餐勉强过日子。

　　难兄难弟来劝他：要做官谈何容易？朝廷吏治腐坏，贪污成风，官位按品级明码标价，价高者得。就算你是李杜再世又如何？还是寻个馆挣两把银子过日子吧。林苍进想了想，也对，世无明君不考也罢，于是去寻馆训蒙。他妻子吴氏为了帮补家用，去邻村张财主家做厨娘，却不想张财主见色起意，趁酒醉奸污了她，吴氏羞愧之下自尽而亡。

　　林秀才去张家论理。张财主不拿正眼瞧他，懒懒地甩出二十两银子：“酸秀才，够不够？”秀才气得发抖，狠狠把银子扔在地上：“为富不仁！不会有好报……”话还没有说完，已被张家如狼似虎的一群健仆迎头打倒。

　　林苍进咬牙发誓：一定要做官，做官一定剐了张财主，要他全家女眷做妾！

　　有道是苦心人天不负，第二年科考，皇帝刘岩下旨设恩科取士，名额为平常的三倍。没银子打通关节的林苍进居然中了，虽说是末名，好歹也中了举，即将赴京会试。

　　兴奋过后，问题马上来了。林苍进借遍了能借的地方，还是凑不起去京城的盘缠，因为没人相信他考得上。

　　没奈何，他只得拿出一直苦练，准备献给皇帝的绝技：速写。所谓速写，就是在别人眨三次眼的工夫内，画出一幅惟妙惟肖的画。林苍进来到平常卖画的街上，书上招牌：速写肖像，五两一位。

　　人群马上围了上来，有好事者问：“末名举子，速写何解？就你的破画，也敢收五两银子？”

　　林苍进轻蔑地笑了笑：“我的画虽然比不上古人，但就作画速度而言，可说前无古人。”有公子哥不信，扔出五两银子：“你要是敢骗我，画得不快，我砸了你摊，打折你腿！”

　　公子哥在画摊前坐定，漫不经心地打了一个懒洋洋的大哈欠，还没合上嘴巴，画已画完。只见纸张上墨迹水淋淋的，张着大嘴的公子哥一副全身无力无神的懒样，虽然形态丑怪，但也形神俱似。周围的人全没在意，谁也没看清林苍进是怎么画的。

　　公子哥惊呆了，双手捧上十两银子，客气地说：“这张不算，我还没摆好姿势，请您再画一幅。”

　　这次大家都全神贯注大气不敢出地紧盯着林苍进。只见他铺定画纸，瞄了眼坐在摊前的公子哥，说声“开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抓起三支蘸饱墨的大笔，左右手各一支，嘴里一支，弓腰低头，身扭臂动，如逃逸之蛇；耸肩点头，如啄米之鸡。三支笔上下飞舞，眨眼之间，画已完成。

　　这下，有钱人纷纷掏出银子求画。林苍进拱了拱手：“诸位，比之圣贤之道诗书之言，画乃末技，在下实不得已而为之。今日已凑够进京川资，恕不多作。”

　　到了京城，林苍进刚刚找了间客栈，还没安顿下来，礼部的差役就到了，要他立即进宫面圣。

　　林苍进心情忐忑地跟着差役来到皇宫，只见几十号士人已经等在那里了。不大会儿，礼乐大起，皇帝驾到。

　　舞拜毕，皇帝说：“诸位，朕宣布会试结束，赐尔等进士出身。现在开始殿试。”林苍进以为听错了，看了看旁边跪着的一干人等，大家都是一脸的狐疑不解。

　　威严的皇帝突然笑了：“哈哈哈！朕看过礼部呈来的名册，在场的诸位都没有妻小，故此朕一概录用。”

　　说着，皇帝走下龙椅，来到新进士们中间，拉着其中一位的手问：“想做官吗？”

　　那人紧张得发抖，结结巴巴地答：“回陛下，子……子……曰……”皇帝皱眉，说了句“酸”就把他晾一边，直直向林苍进走来。

　　相同的问题，林苍进诚恳地答：“回陛下，想，如久旱盼甘霖。”皇帝很高兴：“好，很好。”然后皇帝问在场所有人：“你们都想吗？”

　　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皇帝突然激动了：“自古以来，百姓最恨的是贪官。其实，朕也恨贪官枉我王法乱我朝纲。为什么是官必贪呢？朕想，是私心作怪，是家业所累。百官们一个个妻妾成群子孙满堂，再加上重孙玄孙，这么多人要过得好，要过得体面，朕给他们再高的俸禄也不够，他们必然要贪赃枉法。所以，只有那些没有家室没有妻小的人，才能天下为公，公而忘私。这种人皇宫里多的是——太监。但是，朕纵观有唐一代，宦官乱政的劣迹很多。为什么？因为宦官虽然公而无私，但是他们胸无点墨，从不听圣人教诲。来人啦，带他们去净身！”

　　新进士们惊慌失措，反应过来的人连忙跪地求饶，求皇上开恩。

　　皇帝微笑着说：“皇恩浩荡，朕不强求你们，愿意做官的，留下，官职随便挑；不愿意的，可以走，今后永不录用！”

　　全场无声，静得听得到大家激烈的心跳。片刻之间，在他们脑海里，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的煎熬和抉择。谁也无法想像他们当时想了些什么，最后的结果是，林苍进第一个咬牙站了出来，在皇帝赞赏的目光中跟着宫廷侍卫去了蚕室……

　　不日，吏部正式下文，任命林苍进为英州刺史，择日上任。

　　2。以牙还牙

　　虽然肉体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但穿上簇新官服的一刹那，林苍进心底升起一股从没有过的快感：做官了，可以一洗先前的穷苦，一洗乡人的白眼，一洗受过的世态炎凉……凡事总要付出代价，少块肉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到任后，林苍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乡祭祖。不用他多说，已经有会意的属官把张财主绑了起来，罪名是“私通敌国”，因为张财主家里有一罐产于闽国的茶叶。

　　高高在上的林苍进，看着抖如筛糠的张财主，心里快意无限，不由习惯性地拈胡须，却猛然发现，下巴已经空空如也，根须全无。一刹那间，林苍进勃然大怒，扯着已经变得尖细的嗓子咆哮：“给我先打两百大板！”

　　可怜一向养尊处优的张财主，何曾吃过这种苦？起初，他不停地求饶，看着求饶无望，又破口大骂……板子一板一板狠狠地落下，眼看着就要断气，林刺史突然喊：“停！给我传医生来。”因为他看到了张财主如花似玉的小妾，再想想自己少掉的那块肉，心里的恨便如疯长的野草，不可遏抑。他不能让张财主就这么便宜地死了！林刺史将张家的男丁全部流放安南，女人做妓。

　　将张财主打入死牢后，林刺史苦思着折磨他的方法，与此同时，他睚眦必报，快意恩仇。怎一个畅快了得！曾经欺负过他的，讥笑过他的，冷眼看待过他的人，全部都要报。有借口更好，没有借口找借口，找不到借口本老爷不高兴就是借口，一个一个全收拾了。无法亲近女色，报复成了林刺史发泄内心欲望唯一的途径，人生最大的乐趣。

　　林刺史在一间牢房里养了一大群蚊子，把康复后的张财主绑住手脚，然后全身蒙住，只扯开裤子，让蚊子专咬他的命根子……当张财主凄厉的惨叫声断续传来时，林刺史心里乐开了花……林刺史还非常注意，不让张财主死，眼看差不多，就叫人把他拖出来。气息微弱的张财主经过林刺史面前，说：“你要不杀了我，我做鬼饶不了你。”林刺史更开心：“我是官你是民，你奈我何？”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就在林刺史挖空心思想法子折磨张财主取乐时，变天了。

　　大宋灭了马氏楚国后，兵锋直指岭南，不日前锋已抵英州。林刺史懵了，肉袒出降，做了宋军俘虏。

　　宋廷宽大，对待投降官员一般降级任用。宋军前锋杨将军对林苍进很客气，还请到军帐中分宾主坐定，吩咐上茶。

　　林苍进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心想做官真好，就算做亡国奴也高人一等……于是放心地呷了一口茶。

　　杨将军笑问：“此茶如何？”

　　林苍进再细品一口：“醇厚甘鲜，回甘悠久，七泡而有余香！如果在下猜得没错的话，此乃闽国安溪所产之极品乌龙茶。”杨将军突然发怒：“来人，将此人收押，即日解回开封！”

　　“将军明示，在下所犯何罪？”

　　这时，一名妖娆女子搀扶着张财主走出来，向杨将军请安。她是杨将军的爱妾，来自闽国，是张财主的姨侄女。当初，林刺史定张财主“私通敌国”的罪名，作为呈堂证供的那罐茶叶，就是她送的。

　　张财主点着林苍进的鼻子：“阉狗，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得那么痛快的……”

　　3。差之毫厘

　　林苍进被押回大宋京都开封，脸上刺一个“阉”字，发配到皇宫里给妃嫔们当犬保洁，说直白点，就是收拾狗屎。

　　从地方大员到收拾狗屎，这其中的落差可不好受。但林苍进忍了，他任劳任怨地干活，因为他知道，虽然现在自己只是一个收拾狗屎的太监，但也是太监，是太监就有机会接近皇帝和妃嫔，到那时，收拾一个小小的将军和土财主，嘿嘿……

　　运气这东西还真不好说，这天，林苍进正在低头扫地，一条狗像是跟他有仇，专挑他扫过的地方拉，拉还不算，还对着他狂吠。看看四下无人，林苍进火了，一笤帚打去，狗跑了。

　　问题是，这一打，狗身上沾到了屎。而这条不识趣的狗，狂奔中蹭到了美美贵妃华丽的拖裙。这下，林苍进小命不保喽。

　　美美贵妃凤颜大怒，喝令左右将林苍进那厮乱棒打死。千钧一发之际，林苍进叹了声“可怜满腹才华，竟落如此下场”。贵妃一向闲极无聊，这下来了胃口：“你个死阉狗还有才华？说说，会写诗还是会画画？不然把你喂狗！”

　　林苍进豁出去了：“娘娘，笔墨伺候。”

　　接下来的场景很熟悉，片刻之间，美美贵妃倾国倾城的容貌水淋淋地上了画纸，与真人相比，画上的贵妃显得更加华贵不凡、遗世独立。

　　于是，林苍进走了实实在在的“狗屎运”，成了美美贵妃的专用太监。不久，林苍进独特的画技传到了宋太宗赵光义耳中。

　　赵光义这皇帝有个独特癖好，每当他和妃嫔淫乱作乐之时，都得叫上一位画师现场写生。他还让人把这些春宫图装订成册，封皮上假模假样地写上“论语”。早朝时，那帮子白胡子大臣们“子曰”“诗云”不厌其烦地泛酸时，太宗皇帝就拿出他那本特供《论语》，津津有味摇头晃脑起来。众臣一见，立马跪成一片：“吾皇英明，万岁万岁万万岁！”有文人还著书立说，用儒家思想论述他们好学的皇帝是古往今来第一明君，半部《论语》治天下……

　　因此，当太宗皇帝知道林苍进的画技后，相见恨晚，立即召见。

　　太宗皇帝叫人准备好笔墨纸砚，对林苍进说：“朕面前有三杯酒，在朕喝完前，你得画下殿中正在跳舞的八个舞姬，不然治你欺君之罪……”

　　林苍进欣然领命，脱了鞋袜，让一个侍卫抓住腰带将他举在纸张上方，双手双脚各一支笔，加上嘴里一支，一共五支，然后看了一眼舞动中的舞姬，笔走龙蛇……在太宗皇帝端起第三杯酒时，一幅《霓裳羽衣图》已跃然纸上。

　　太宗皇帝击节赞赏，当场封他为首席宫廷画师，从二品。

　　虽说是内官，但好处一样不少，大房子，六匹马拉的车，出入几十人的阵仗……林苍进上任后第一个想起的就是杨将军，可惜杨将军一见林苍进得宠，知道自己前途不妙，带着张财主和全家老小，投奔了大宋的劲敌大辽。

　　林苍进精湛的画技，越来越受到太宗皇帝的赏识，渐渐得以参议政事。这一年在和一帮主战大臣密谋后，他们一起劝谏太宗发兵北上，攻打辽国，收复原属中原的燕云十六州。

　　可惜天不遂人愿，宋军不仅没能收复燕云十六州，还被打得惨败。对林苍进来说，更令他难受的消息是，杨将军在辽国被重用，经常领兵南下骚扰大宋边境。

　　4。一代名画

　　太宗皇帝也心情不好，借故毒死了归降的南唐后主李煜，将李煜的皇后小周后召进后宫淫乐解闷。小周后是当时天下有名的大美人，林苍进一见，呆了半晌，自言自语道：“果然绝色，名不虚传啊，真是我见犹怜。”是啊，一个让太监也动心的美人，试问天下哪个男人不喜欢？于是，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林苍进心里成熟了。

　　小周后思念着亡夫李煜，“思君两行泪，不共楚王言”，连话都不跟太宗皇帝说。太宗想了很多方法，都不能打动美人的心。于是火了，在一次酒后叫宫女摁住小周后的手脚，沽名学霸王，上马拉硬弓……强行临幸了她。当然，这种美妙的时刻，一旁怎少得了林苍进的画笔？

　　于是，史上最有名的春宫图《熙陵幸小周后图》（熙陵指宋太宗赵光义，古人有以死后所葬陵墓指代皇帝的习惯）诞生了。史家描述这幅画：“太宗头戴幞头，面黔色而体肥，器具甚伟；周后肢体纤弱，数宫人抱持之，作蹙额不能胜之状……”

　　画成的当晚，林苍进并没有回家，而是带着此画出逃了。对他来说，锦衣玉食，蟒袍玉带都是浮云，唯有报复，才是人生的动力和意义。他要去辽国献画，换杨将军和张财主的项上人头。

　　北上的路很艰辛，林苍进不仅要避开官兵的追查，还得忍受北方凛冽的严寒。历经九死一生，半年后，瘦了一大圈的他终于进入了辽国国境。

　　塞外地广人稀，大草原上行一天也见不到人。无边无际的草原，让林苍进如铁的内心开始动摇：和天地比起来，人太渺小了。但他不甘心，因为每当他累了，躺倒在草原上休息时，脑里全是早先和吴氏恩爱的影子。

　　他遇到的第一群辽国人，是一支军队。很不幸，领军的正是他在梦里剐了一千次的杨将军！

　　绝望之中，林苍进紧紧地把画抓在手里，对杨将军说：“将军，你应该听说过《熙陵幸小周后图》。我俩本无怨仇，只要你杀了张财主，我把它献给你，图是天下第一的春宫，图上画的是天下第一的美人。”

　　杨将军说：“张财主，英州那个土鳖吗？他算个什么人物？半年前病死了……”犹如晴天霹雳，林苍进无望地颓然倒下，当场气绝身亡。

　　至于那幅一代名画，后来辗转到了辽主手里，辽主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在一场宫廷政变中死于非命。再后来，《熙陵幸小周后图》就下落不明，只存在史家笔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