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长打来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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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有用心

　　天宇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董事长秦得龙最近可谓是有喜有忧大起大落。

　　A市是一个县级市，隶属B市管辖。A市的房地产市场一直很火爆。

　　最近，A市推出一块土地。这块名为“CH标段”的地皮地处黄金地段，是诱人的“肥肉”。

　　“肥肉”一亮出，房地产商们立刻兴奋起来。

　　当然，这块土地最后花落谁家，表面上一定要走“招投标”那套程序。但傻子都知道，那只是程序，要拿下这块地，就必须搞定A市分管土地建筑的常务副市长王多伦。

　　作为一个在房地产市场滚打多年的老油子，秦得龙直截了当地找到王副市长。临走时，不动声色地留下一张卡，卡的背面写着密码，卡里面躺着300万人民币。没几天，招投标的内部评审结果出来了，秦得龙的天宇房地产开发公司中的，就差对外公布了。

　　眼看肥肉就要到嘴，可是一个电话却让这件本来已经板上钉钉的事情风云突变。

　　电话是B市常务副市长钟新意打的，接电话的正是A市王多伦副市长。钟副市长说：“小王啊，A市的‘CH’那块地，我建议你们考虑一下天坛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天坛’为A市的城市建设是做出了重大贡献的，而且也很有社会责任感。汶川地震的时候，‘天坛’不是捐了100万吗？那个‘天宇’好像只捐了50万吧。”

　　王副市长迟疑了一会儿，鼓足勇气说：“钟副市长，‘CH’那块地，‘天宇’已经中标了，市里已经开会研究了，原则上是同意的，您看……”

　　钟副市长打断王副市长的话：“我不是以B市市政府副市长的身份给你下命令，而是以一个局外人和旁观者的身份和你聊天。我希望‘天坛’拿下这地块，是考虑到‘天坛’更有社会责任感。至于你们怎么做，那是你们的事情。”

　　王副市长仿佛闻到了电话里的火药味，他赶忙说：“钟副市长，您说得对，政府在考量一个企业的时候，要看它的社会责任感，不能看谁报价低就把土地批给谁。”

　　“嗯——嗯，最后我再强调，我们这次通话只是聊天交流。”钟副市长说。

　　随后，王副市长向A市的市委书记和市长转达了钟副市长的电话内容，形势急转直下，“天宇”的应标方案被发现有诸多问题，而“天坛”的应标方案最科学。相关部门做出决定：“天坛”中标，只等择机向社会公布结果。

　　秦得龙除了接受现实，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这天晚上，秦得龙一个人窝在别墅的沙发上生着闷气，看着电视。娱乐频道正直播着一档综艺节目，叫“超级模仿秀”。

　　模仿的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叫齐向阳。在主持人的鼓动下，齐向阳先后模仿了刘德华、单田芳、奥巴马的声音，真是装龙像龙，演凤像凤。要是把他藏在隐蔽处，光听他说话唱歌，没人不相信这是当事人的声音。

　　秦得龙豁然开朗，他立刻摸起手机，下达指令：“郭子圣，你赶快到我家里来，把杨威武带上，行动要保密。”

　　未几，天宇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副总郭子圣和拆迁协调组组长杨威武来到秦得龙的住所，三人密谋了相关事宜，分头行动。

　　“行动要迅速，确保明天晚上能顺利实施。”秦得龙命令道。

　　第二天晚上10点许，齐向阳在一家酒吧演出完毕后赶另外一个场。他招手“打的”，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停在他面前。车窗里探出一个戴着墨镜的男子，“墨镜”欣喜地叫道：“天啊，这不是齐向阳吗？昨天我还在电视里看你表演呢，真是太棒了！你要到哪里去？给个面子，让你的粉丝来送你。”“墨镜”激动而热情地说。

　　齐向阳说了目的地，刚拉开车门，忽然从后座上弹起一条大汉，大汉身手敏捷地将齐向阳拽进车，左手勒住他的脖子，右手的匕首横在他的脖子上，恶声威胁道：“不要说话！不要反抗！不然，你小命就没了。”

　　齐向阳完全处于大汉的控制之下，只好老老实实地任凭大汉摆布。大汉将一块黑布蒙在齐向阳的眼睛上，越野车飞驰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越野车停了下来。齐向阳跌跌撞撞地跟着大汉走了一段路后，大汉将齐向阳的眼罩取下。齐向阳看见自己身在一处别墅里，别墅似乎建在僻静的半山腰上。别墅里的沙发上半躺着一个人，看样子早就在等候他们。大汉对这个人说：“大哥，人我们给你带来了。放心，一路平安。”

　　绑架齐向阳的这伙人正是秦得龙、郭子圣和杨威武。

　　特别电话

　　秦得龙之所以要绑架齐向阳，是因为他发现了齐向阳的特殊本领，这个本领如果为他所用，他可以反败为胜，起死回生。

　　秦得龙想，那块地得而复失，是因为钟副市长的一个电话。如果有一个比钟副市长更大的官为自己打电话，那块地不就可以失而复得了吗？齐向阳可以帮他，让他模仿比钟副市长职位更高者的声音，给王副市长打电话，授意A市把“肥肉”再交给他秦得龙。

　　秦得龙分析这样做的风险。风险之一是齐向阳控告他们犯了绑架罪，风险之二是诈骗罪。但如果处理得当，两个风险基本上都可以排除。

　　对于来自齐向阳的风险，很好处理。齐向阳打完电话后，灭口就是。

　　对于来自诈骗的风险，秦得龙有八成的把握不会露馅。他深知官场上的潜规则，有些事情是不能说的。尤其是上级私下里对下级说的话、交代的事情，如果事后上级不主动提起，下级即便为那件事情肝脑涂地，也绝对不能邀功求赏地提起。依这样的潜规则，如果齐向阳冒充大人物给王副市长打电话，A市的领导不敢不从，而且事后更不会主动提起。而大人物蒙在鼓里，当然也不会提，这样就能蒙混过关了。

　　秦得龙看齐向阳惊魂未定的样子，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说：“齐先生，让你受惊了。请你来，是想请你帮忙做一件事情，对你来说，那是小菜一碟。”

　　齐向阳定了定神说：“老板，有需要我效劳的，尽管吩咐。”

　　秦得龙笑着说：“齐先生真乃爽快之人。”说着一挥手，郭子圣将一盘录像带塞到影碟机里，不一会儿，屏幕上出现一个男人的身影，这个男人正端坐在主席台上，做一个很重要的报告。齐向阳认识他，这人可是省政府的刘副省长啊！

　　这时，秦得龙说话了：“齐先生，我要办的事情很简单，就是让你模仿这个人的口气，给A市的王副市长打个电话。完事后，我给你30万。”

　　齐向阳还是不明白秦得龙的用意，讷讷地问：“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秦得龙语气非常肯定，“不知道先生能不能模仿这个人说话？”

　　“没有任何问题！”齐向阳也肯定地说，“我这就模仿给你听听。”

　　接着，齐向阳稍稍调整一下状态，开始模仿：“同志们，这是一次成功的大会……”

　　“太棒了！”秦得龙由衷地称赞道，“齐先生真是天才啊！”说着，秦得龙拿出来一张纸，递给齐向阳，“你先熟悉一下这张纸上写的话，等会儿再打电话。当然，你一定要模仿刚才这个人说话的腔调，不能有丝毫差异。你把纸上的内容传达给接电话的人，任务就完成了。”

　　齐向阳看着上面写着这样一段话：喂！我刘一水。小王，有个事情我想顺便问你一下，A城“CH标段”那块地最终定了吗？我听说“天宇”中标了。也可以嘛，小秦同志社会责任感也很强嘛。汶川大地震的时候，还捐了50万呢。对这样的民营企业家，政府是要帮扶的。请你注意，这个电话是私人电话，结果不要向我汇报。嗯，就这样吧。

　　齐向阳这时终于明白秦得龙的真实意图了，这群人是要他参与一场性质严重的诈骗啊！

　　秦得龙看出了齐向阳内心的矛盾，冷冷地说：“怎么？齐先生不愿意？”说完，朝杨威武一使眼色。

　　杨威武跨步来到齐向阳面前，匕首又横在齐向阳的脖子上，恶狠狠地说：“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不仅要打这个电话，而且，还要模仿到位，有半点差错，我就割断你的喉咙！”

　　齐向阳只好答应了。

　　秦得龙拿起一部手机，拨通了王副市长的电话后，把手机递给齐向阳。齐向阳接过电话，杨威武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匕首顶在他的腰间。

　　手机里传来王副市长惊讶的声音：“刘副省长！是您的电话？！”

　　秦得龙在手机上安装了一个软件，这个软件的特殊功能是能在接听方的手机上显示安装者想要显示的电话号码。

　　“嗯，我是刘一水，小王，有个事情我想顺便问你一下，A城‘CH标段’的那块地最终定了吗……”

　　齐向阳进入了状态，他模仿出来的声音和刘副省长的声音一模一样，让人听不出半点破绽。

　　当齐向阳说完最后一句话后，王副市长说：“刘副省长，请您放心，我们一定深刻领会您的指示精神，把这次招投标做到最客观，最公正，不辜负您的殷切希望。我马上给市长和书记汇报您的指示精神。请您放心！”

　　战略伙伴

　　齐向阳放下电话，才发觉自己全身已经被冷汗洗了一遍。他喘着粗气问：“秦老板，我可以走了吗？”

　　秦得龙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

　　齐向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杀气，他哀求道：“秦老板，那30万我不要了。你放心，今天的事情我不会对任何人说。”

　　秦得龙终于说话了：“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但你现在不能走。我要等明天拿到地后才能放你走。因为如果不能顺利拿到地，还得麻烦你再打电话。今晚，你就睡在这里吧。”

　　齐向阳就这样被软禁了起来。

　　刘副省长发了话，王副市长立刻向市长和书记做了汇报，A市相关部门当晚迅速行动起来。第二天上午，秦得龙就接到招投标办公室的电话，要他立刻到招投标办公室开会。

　　会上，王副市长亲自宣布，天宇房地产有限公司的投标书科学缜密，取得A市“CH标段”土地的开发权。

　　中午的庆功宴是秦得龙安排的，众人举杯庆贺，相谈甚欢。趁大家没注意，王副市长问秦得龙和刘副省长是什么关系，秦得龙打着哈哈说：“普通关系，普通关系。”

　　就在秦得龙在庆功宴上长袖善舞时，被囚禁的齐向阳却处在恐惧中。他清楚地知道，如果秦得龙如愿，等待自己的就是被杀人灭口。

　　不能就这样束手就擒，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一定要想办法逃出死亡的魔窟！

　　深夜时分，秦得龙回来了，从他满脸喜气的样子看，地皮拿到了！

　　齐向阳紧张起来。果然，秦得龙对郭子圣和杨威武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会意，拉起齐向阳就要出门，说是到大酒店里好好潇洒一回。

　　郭子圣和杨威武的手刚碰到齐向阳，齐向阳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朗声叹道：“可惜啊可惜！我本以为你秦得龙是个大老板，胸怀大志，但现在我才发现，你和那些刚刚有点小钱的包工头没什么两样。”

　　这话把秦得龙说愣了，他朝郭子圣和杨威武一摆手，问道：“齐向阳你什么意思？”

　　齐向阳说：“秦老板，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们是要杀人灭口吧？”

　　秦得龙冷笑一声，算是承认。

　　齐向阳说：“秦老板，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杀一个有着特殊本领的人，而是把他当成可以信赖的长期战略合作伙伴。”

　　秦得龙盯着齐向阳，不说话，算是鼓励他说下去。

　　齐向阳侃侃而谈：“因为我在你遇到问题的时候，会不断地帮你解决问题，那些问题可能是钱解决不了的。请你想一下，这次我打电话让你拿到了地皮，可是你能保证以后永远能这么轻巧地拿到地皮？你能保证以后不会遇到棘手的问题？如果我死了，还有谁能帮助你？”

　　秦得龙有点感兴趣了，让齐向阳坐下：“你继续说。”

　　齐向阳道：“秦老板，我知道你现在想杀我的原因。你是担心我走漏风声是不？”

　　秦得龙点点头。

　　“秦老板，我是傻子吗？我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我帮你打了这个电话，其实已经是和你们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如果事情败露，我也罪责难逃。因为你们完全可以咬定这个主意是我出的。我不仅是同案犯，而且还是主犯。”

　　秦得龙认真地看着齐向阳，恍然大悟。这小子说得在理啊！

　　秦得龙心里连骂自己习惯了打打杀杀，目光短浅，小农意识，怎么就没有想到用更给力的手段，干更大的一票呢？对！从此就把齐向阳当战略伙伴，大展宏图。

　　于是，秦得龙喜笑颜开地说：“向阳，你误会了。我怎么可能对你干不讲义气的事情呢？其实我们真的是想请你出去吃饭。你刚才说得很对，我们是可以长期合作的伙伴。跟我干吧，我保证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齐向阳说：“龙哥你放心，我会死心塌地地跟你干的！”

　　一字之差

　　秦得龙并不完全相信齐向阳，不过他已经初步想好可以控制齐向阳的办法——用逼上梁山的办法让齐向阳没有退路。比如逼迫齐向阳杀个人放个火，与此同时，偷偷拍下这个过程。有了这样的把柄在手，何惧齐向阳三心二意？

　　还没等秦得龙想好具体办法呢，齐向阳倒积极表现起来。

　　这天下午，齐向阳找到秦得龙，兴致高昂地说：“龙哥，我想干一票，表明我和你一心一意的态度和决心。”

　　秦得龙“哦”了一声，示意齐向阳往下说。

　　齐向阳说：“大哥，现如今这社会，有钱不如有权，光有钱没有权，不安全。你有没有发现，真正的有钱人都会弄个人大代表或者政协委员来保护自己的吗？身上有了光环，别人就不敢动你。”

　　秦得龙大以为然。齐向阳说：“大哥，我可以模仿刘副省长的声音为你搞来土地，也能模仿刘副省长的声音为你搞来那些光环。不就是装腔作势地说两句话吗？”

　　“妙计！”秦得龙惊呼，“向阳，你立刻打电话。”

　　“好！我马上就打，但还是需要你草拟个电话发言稿，我心里好有个谱。”齐向阳说。

　　秦得龙思忖片刻，提笔写下一段话：是王副市长吗？招投标的事情你办得不错啊！像秦得龙这样的民营企业家，政府要高看一眼，完全可以在“政协”“人大”里给他个位子嘛。这个，我只是提个小小的建议，你呢，千万千万不要被我影响……

　　齐向阳对着这段话反复演练了几遍，惟妙惟肖，滴水不漏，简直比刘副省长还刘副省长。

　　电话接通了，王副市长已经看出这是刘副省长的电话，连声问好。齐向阳开始表演，秦得龙等人高度警觉，严阵以待地围在齐向阳身边。

　　齐向阳没有食言，他完全按照秦得龙草拟的电话稿和王副市长说话。

　　齐向阳表演接近尾声时，王副市长说：“刘副省长，您的指示很重要。我想今晚就把这个事情确定了，我马上给书记、市长和人大主任通个气，半个小时后给您回复好不？”

　　“也好也好，您看着办！”齐向阳这应景发挥，也算中规中距，没有出格。

　　齐向阳放下手机，朝秦得龙做了一个OK的手势。秦得龙全程监听通话，高兴得不得了。

　　齐向阳建议，为了庆祝即将到来的胜利，大家喝一杯，秦得龙赞同，叫杨威武到酒柜里取了洋酒，几个人开怀畅饮起来，一边喝一边等待王副市长的电话。

　　大约20分钟后，别墅外有了动静。动静还不小，警灯闪烁，警笛嘶鸣。秦得龙等人大惊失色，朝窗外看去，只见警车和一队警察将别墅团团包围。

　　还没等秦得龙等人反抗，警察破门而入，大喊：“不许动！”随即，将他们上了狼牙铐。

　　秦得龙等人被抓到公安局，他们不明白，究竟是哪个环节露馅了，使得警察们从天而降。难道是齐向阳打电话时有什么暗示？可是，想来想去，齐向阳完全是按照发言稿打的电话啊。

　　问题，正是出在齐向阳打的电话上。

　　齐向阳在模仿刘副省长的时候，声音没有问题，讲话的内容也基本和发言稿一致。但秦得龙没有注意到，齐向阳在和王副市长说话时，故意说错了一个字。就是这个字，让王副市长怀疑起这个电话的真实性来。

　　齐向阳在称呼王副市长的时候，用的不是“你”，而是“您”。一字之差，天壤之别。“你”，干巴巴的没有敬意，甚至还有种居高临下的气势。而“您”，却是敬称，它表达的是说话者对听话人的尊重和唯唯诺诺。

　　王副市长当官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听过上级对下级称呼“您”的，更别提一直倨傲的刘副省长。他警觉起来，再回想早些时候接到的刘副省长的电话，疑虑顿生。于是，王副市长故意声称半个小时后给打电话的人回复，然后立刻向市长和市委书记做了汇报。

　　市长书记听完汇报后也觉得不大对头，经过协商决定，斗胆向刘副省长求证。

　　市委书记打通了刘副省长的电话，把情况一说。刘副省长震怒，说他从来没有为这个事情给王副市长打电话，也不可能打这样的电话。大家终于知道，有人模仿刘副省长的声音，利用修改来电显示的非法软件，进行诈骗。

　　这可是性质极其恶劣的诈骗！刘副省长指示，立刻组织力量，缉拿犯罪嫌疑人。随即，大批武装力量集结，对秦得龙等人实施高规格的抓捕。

　　数月后，秦得龙等人以诈骗罪被批捕；鉴于齐向阳当时身处的实际情况以及立功表现，经有关部门的批评教育，被免于刑事处罚；B市钟副市长因在土地招投标过程中的违规行为，被责令停职检查。王副市长自然难逃干系，经过深入挖掘，发现了其诸多贪污受贿犯罪事实，先被“双规”，后被批捕。

　　而A城“CH标段”的那块土地，依然像一块高悬在半空中的肥肉，引得不少人垂涎欲滴，蠢蠢欲动，奔走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