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娃娃和小熊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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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遇到一只熊

　　1991年的一天上午，丈夫一早就开着车进城上班，他是美国驻伊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妻子玛丽作为家属也来到了伊拉克，但她不愿待在城里，而是在偏远地区买了一块地，种上玉米，当上了庄园主。

　　上午九点多，玛丽还没有起床，就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吵醒。电话是丈夫打来的，他说，美国已经宣布对伊拉克开战，第一颗炮弹已经在伊拉克上空炸响。而他接到通知说，美国空军将在十二点钟投下炸弹，让玛丽立即带上孩子安东尼撤到一百英里外的瓦卡小镇。玛丽接完电话后吓坏了，她惊呼着叫醒小安东尼来到院子里，开着一辆皮卡出发了。

　　通往瓦卡小镇只有一条沿山公路可行，公路左侧是用铁丝网围住的科比山脉，里面是大森林，公路右侧则是几丈深的沟渠。一个小时后，玛丽惊讶地发现，油箱里的油顶多只够车子走两分钟，不过好在车厢里有备用油壶。油壶很重，玛丽跳上车厢把油壶挪到边上，然后再跳下来。就在她准备把油壶拎下来时，一声如惊雷般的猛兽吼声在玛丽一侧响起，玛丽扭头一看，天哪，一头半人高的黑熊正冲她跑了过来。听到动静的安东尼在车内问是怎么回事，玛丽警告安东尼千万别下车，并吩咐他关好车门。

　　转眼间，那头黑熊在离玛丽十丈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玛丽此时才看清楚，那只黑熊一条前腿是缩着的，上面还刮掉了一层皮肉，正往下滴着血。玛丽弄不懂这里怎么会出现一头熊，她又仔细看了看黑熊，感觉到这头熊虽然个头不小，但年龄应该不大，可能只有一两岁。

　　玛丽试着动弹了一下，小熊没有反应。玛丽又试着弯下了腰，小熊还是没有动。终于，玛丽壮着胆去拎掉在地上的油壶。玛丽拎起油壶挪动了一步，它还是没有动。顾不了那么多了，玛丽鼓起勇气，直接拎着油壶走到车头处。好在，那头不知道想干什么的小熊并没有朝她走过来。

　　终于加完了油，玛丽打开驾驶室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开动了，可没过多久，安东尼一边歪着头看着倒视镜，一边大喊着：“停车！妈妈停下车！你看那头小熊在跟着我们跑，它似乎跑不动了。”

　　玛丽回头看去，她发现那头小熊受伤显然不轻，跑的速度已经非常慢了。难道这头小熊真的是向自己求助的？想了想，玛丽将车停了下来。没一会儿，那头小熊就赶了过来，在离车子大概十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安东尼跳下了车，他走到卡车车厢处，将车厢挡板打开，然后比比划划着示意让熊上卡车的车厢。那头小熊居然朝安东尼走了过来，直到离他一步远的地方才收住脚步。安东尼轻轻地抚摸着小熊，小熊没有反抗，安东尼又试着推小熊，终于将它弄进了车厢。

　　二、分享玉米

　　十一点五十分，瓦卡小镇已经在望，只要翻过这个小山头，然后通过卢波桥，就进入小镇了。然而，玛丽惊讶地发现，可能是由于昨天的大雨，卢波桥已经垮了，他们根本过不了河。好在，这里已经远离科比山，玛丽将车开到山上去，她知道那里有个守山人的小房子，那里边一定有电话。

　　当车开到山顶小房子处时，玛丽发现这里已经停了两辆车，显然有人跟他们一样被困在了卢波桥的这边。

　　也许是听到了发动机的声音，里面的人都走了出来，全部是棕黑色皮肤，应该是本地人。他们似乎对白种人很是警惕，但发现只有母子俩后，他们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这是两户人家，靠左边站着的是个瘦小的男人，他旁边是一个孕妇和一个看上去只有四岁的小女孩，男人自称阿伯特。靠右边站着的是个比较强壮的男人和他的三个孩子，全部是男孩，看上去都成年了，他自称卡尔。只见卡尔双手一摊道：“这里的电话没有声音，房间里除了有点水外没有任何食物，我们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久才能离开。你们车上有食物吗？”

　　“啊？”玛丽一下子反应了过来，道，“有，有，正好我们昨天收的玉米还有一筐在车上，应该够我们这些人吃个几天了。不过，麻烦你们去车厢上取下来好吗？”

　　“哦，上帝！”准备去取玉米的卡尔惊叫着跑了回来，“这里面居然有头熊！”听到卡尔的叫声，玛丽才想起来那头小熊：“没关系，它不伤人的，它只是头小熊。”可是，等大家跑过去准备搬玉米时，发现那头小熊居然把车上那筐玉米全部扒拉在地上，正吃得津津有味呢。见有人看它，它似乎还不好意思，转了转身子，将屁股对着玛丽。

　　玛丽将小熊赶下了车，然后捡起车厢内还能吃的玉米，现在玉米只剩半筐了，大概有三十几个。而他们人数有九人之多，也就是说，一人只能分到三个玉米，当然，若是两三天内卢波桥能修好，他们还不至于饿死。可是，又是大水又是炮弹的，谁知道政府什么时候能派人来修桥呢？

　　守山人的小房子有两间，内间是卧室，有一张单人床。大家一致同意将床让给了孕妇和她四岁的小女儿，阿伯特也留在了卧室陪妻儿。玛丽母子则与卡尔一家还有经过简单包扎的小熊都坐在外间。

　　一个白天过去了，这一天，大家都只吃了一个玉米。玛丽告诉大家不要把吃剩的玉米芯扔了，谁也不知道会在这小房子内待多久，留着玉米芯也许还有用。众人一听觉得有理，纷纷洗净玉米芯留了起来。

　　晚上，大家都因为饥饿而睡不安稳。迷迷糊糊中，玛丽被惊醒了，她定睛一看，乖乖，那只小熊居然贼头贼脑地摸了进来。玛丽一想，是了，这山都被铁丝网围着呢，小熊进不了森林里，它自然找不到吃的，找不到吃的它就会挨饿，而它知道这里有玉米，所以就摸过来了。玛丽的肚子在此时适时地叫了一声，她摸了摸肚子，叹了一口气，找出白天收好的玉米芯给了小熊，小熊三口两口就嘎吧嘎吧吃完了，然后可怜巴巴地看着玛丽。玛丽又摸出安东尼的那根玉米芯给了小熊，小熊再次吃完，又望着玛丽。“唉，你真是太善良了，别看这头熊还没成年，胃口可不小，别说你那两根玉米芯，就是把咱这所有的玉米都给它，它也一会儿就给你吃完啰。”说话的是卡尔。

　　“你醒了啊？”玛丽不好意思地一笑。

　　“醒了有一会儿了，呶，把我这根也给它吧。”说罢，卡尔也递过来一根玉米芯。“现在我们每人就剩下一根玉米了，这小熊不能再留着了。”

　　“可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如果就这样把小熊放出去，它找不到食物会饿死。我车上有工具，天亮后我去把铁丝网剪个缺口，把小熊赶进森林，再把铁丝拧上就行。”

　　这时，阿伯特从卧室走了出来，他说有话要对卡尔讲，然后与卡尔一起离开了小屋。

　　等卡尔再回来时，他摊开双手抱歉地对玛丽说他的工具不在车上，可能是上次修理储藏室后落在那儿了。

　　不送走也好。远处不时传来隆隆炮声，玛丽心想，三两天内是没法离开小屋了。

　　三、小熊快跑

　　又是一天过去了，饥饿像一条小虫噬咬着每个人。天不亮，阿伯特家的小女孩又开始哭了起来，声音有气无力，像冬天从窗缝内挤进来的寒风。

　　玛丽叹了一口气，她摸出藏在衣服里的最后一根玉米，掰断了玉米，递给小女孩一小段，当她准备把玉米再掰断一截时，一个身影冲了过来，一把抢过了玉米。居然是小熊！它把玉米完全咬在了嘴里，边吃边用眼睛盯着小女孩手里的那点可怜的食物。

　　也许是小熊的行为和眼神激怒了阿伯特，他抓起守山人留在这里的一根粗棍子道：“连人都没舍得吃的东西，居然就这样被它给抢走了，你们看，它还想抢呢。这可恶的桥一天不修好，我们就一天不能离开这里，不如……不如大家把这头熊给吃了！”阿伯特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不行！你们这些可恶的刽子手，怎么能这样对待小熊？”首先说不行的当然是小安东尼，他一下冲到小熊面前护住小熊的身体，似乎这样就能保护小熊一样。只是安东尼没想到，他的行为像一粒落在炸药桶中的火星，立即将阿伯特的情绪炸得激动而不能自控起来。

　　“你说什么？刽子手？想想看，谁才是刽子手？我们住在自己的国家，靠自己的双手养活我和我的家人。我的女儿今年4岁，她已经会唱好多歌了，而如今你们看，她的喉咙只能用来哭泣而不是歌唱；我的妻子怀孕八个月了，是谁让她们困在这里忍饥挨饿？是谁让我们的家园被毁？是你们这些可恶的美国人毁了我们的一切！”阿伯特此时的情绪非常激动，他瞪着安东尼。可怜的孩子被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还是搂着小熊不肯放手。

　　“他还是个孩子，请您冷静一下好吗？”玛丽吓坏了，她冲到安东尼与阿伯特之间，希望阿伯特能冷静些。

　　阿伯特没有继续为难安东尼，而是转脸对卡尔说：“政府压根就顾及不了我们这一块，运气好也许三五天就离开了，运气不好，哼哼，难道你就打算把你的三个孩子留在这里饿死？”

　　卡尔没有回话，但眼神已经朝小熊望去。“不要！”安东尼边叫边去推开小熊，“小熊，快跑！”

　　阿伯特一把抓住了安东尼的胳膊，安东尼一边挣扎着一边对阿伯特又打又踢，玛丽也过来扯阿伯特的胳膊。一直站在旁边没有动的卡尔此时上前一步，一把就拽住了玛丽的胳膊，然后闷声不响地把玛丽往卧室内拖。很快，玛丽被卡尔摔到了床上，安东尼也随后被摔了过来。而小熊也许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跑了出去。

　　“快，你们找个工具然后跟我一起去捉小熊。”阿伯特给卧室的门落了锁后，将钥匙塞到老婆的手里，对卡尔的三个孩子下了命令。

　　“快去！”卡尔也对孩子说，孩子们一听，也纷纷寻找起趁手的工具来，而卡尔则找来一根结实的绳子，把一端打了个结做了个套。

　　四、晨光下的舞蹈

　　安东尼在卧室内拼命地拍打着门，徒劳无功后，他又朝窗子冲了过去。“小熊，跑啊，快跑啊！”安东尼在窗户处焦急地呐喊着，玛丽也随之来到了窗户旁，焦急地说着：“阿伯特先生，卡尔先生，我很抱歉我们的国家给你们带来这些灾难，我和你们任何人一样，也讨厌战争。可是这头小熊，它也是这场战争的牺牲品，本来，它也许与自己的家人在一起，或者在动物园里晒着太阳，可是，它受伤了，即使这样，它也没有仇恨人类，它依然把人类当成了好朋友，才会向我们求救的。求求你们放过它好吗？”

　　包围着小熊的五个人听了，都有点迟疑，没有再继续行动，但也没有放弃的意思。此时，他们形成了一个半圆，已经把小熊包围了起来，小熊的背后是铁丝网，它，已经无路可逃。

　　突然，惊人的一幕发生了，那小熊背靠着铁丝网居然屁股一扭一扭地似乎在跳舞。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一时没人言语。这时，阿伯特家的小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小熊旁边，紧接着，更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小女孩随着小熊的节奏居然也一扭一扭地跳起舞来，一大一小两个小黑点以铁丝网为背景，居然扭得那么一致。天开始亮了，初升的霞光给小熊和小女孩投去了最辉煌的光彩。而小女孩似乎越跳越高兴，居然唱起了歌，虽然口齿还不是很清晰，但大家都听清了，她唱的是《洋娃娃与小熊跳舞》：

　　跳啊跳啊，一二一……

　　大家一时之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每个人的表情都被定格了，但眼里又似乎有了不一样的情愫。而玛丽猜测，这头小熊一定是从马戏团里跑出来的吧，它见有这么多人围着他，以为是在观看它的表演呢！

　　“求求你们把门打开吧！”趁此时机，玛丽恳求道。她话音刚落，门已经被人打开了，开门的是阿伯特的妻子，她看着安东尼和玛丽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安东尼一出门就朝小熊跑去，他一把抱住还在表演的小熊哭了起来。

　　“求求你们放它走好吗？你看它多可爱啊，它都不知道你们其实是想吃掉它，还在为我们表演。”安东尼眼泪汪汪地看着面前的几个男人。

　　“是啊，你们放过小熊好吗？它是把人类当成是自己的朋友才来向我们求助的。”玛丽说。

　　“爸爸，我不捉小熊了，哪怕饿死我也不吃小熊。”还没等阿伯特表态，卡尔的一个儿子说。“对，我们也不吃！”卡尔的另外两个孩子也叫了起来，说完，还纷纷扔下了手中的武器。卡尔一见，什么也没说，转身朝房子走去，他的三个孩子连忙跟在了后面。只有阿伯特一个人还拿着棍子虎视眈眈地盯着安东尼和小熊，但见卡尔一家走了，他也无奈地狠狠地扔下手里的棍子。

　　而此时，卡尔的三个孩子已经拿了一个工具过来，他们把铁丝网剪开一个口子，让小熊回归了森林。

　　就在小熊被放回森林的第二天，瓦卡小镇附近的枪炮声平息了下来，天上终于传来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是失去联系的玛丽的丈夫寻找他们来了……

　　多年之后，战事平息。身在美国本土的玛丽无意中在网上看到一则新闻，说是一个与队友走失的驴友在科比山脉遭到一头野狼的袭击，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一声如惊雷般的怒吼将野狼吓走，然后，他看见一只前腿有伤疤的黑熊正转身离开。玛丽想，这一定就是她当初救下的那只小黑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