趟过洪流，他只是想送条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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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6年，我与人合伙开了家小超市，开业没多久，广西就遭遇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我所在的城市柳州，市区90％的地段进水，全市水电供应中断长达五天。由于我们事先预计得比较乐观，以为洪水会像往年一样在一两天内退去，把所有能卖出去的商品都卖了，甚至没有为自己预留下足够的食品。

　　洪水进入到第三天的时候，超市已经进水一米多深，我们守着一屋子的白酒酱醋及话梅瓜子等物，陷入到了一种可笑的境地——没有一样食品足以充饥。而且最为讽刺的是，说给他人听，别人还不肯相信。在被洪水围困期间，超市门外也曾有运载着救灾物资的冲锋舟经过，我隔得远远地大喊求助，船上的人还以为我是在开玩笑，笑着对我说：“你一商店的东西，哪会没东西吃？”飞驰的冲锋舟瞬时便已远去，我根本就来不及解释。

　　入夜，又累又饿的我们坐在摞高的塑料箱子上，以手电筒作为照明光源，听着浑浊的洪水轻轻拍打着墙壁，发出轻微而清晰的哗哔啪啪声。从收音机中不断传来最新的洪水信息，令我们感到了一种无可名状的恐惧，洪水还在一分一分地往上涨，可是被饿了两天的我们，已没有了一丝的力气，饿的症状被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手脚冰凉发抖，额头直冒冷汗，连心尖好像都在痉挛，淌着虚汗。我们只有尽量不动，少说话，减少热量消耗。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消逝，超市门口突然有道手电光闪过，有人在旁边的楼道里喊：“老板！老板！”听声音，是隔壁饼屋的老板在叫我。

　　超市的一侧是家饼屋，老板兼大师傅是个从广州来的年轻小伙子，脾气很好，见人就笑着打招呼。平时我和他交谈不多，见面也是招呼一声就完了。他在店面的楼上租了一间房住，洪水离饼屋还远的时候，他早早就把饼屋的一些设备搬到了楼上。当时我还在心里暗暗笑他，怎么年纪轻轻的，思维却是如此的刻板稳健。

　　我闭着眼睛端坐在塑料箱上面，像是在参禅打坐一般，不愿答理他。我正饿得没好气呢，加上平时跟他也没什么交情，以为他是想要买东西，不愿涉水过来。说不定他就是想要买食品或饮料，我自己都被饿得肚子“呱呱”叫，找不到东西吃，哪还有食品可以卖给他？喊也是白喊！我越想越生气，像个疑人偷斧的傻瓜一样，一厢情愿地在顺着自己的思维臆想，毫无来由地生别人的气。

　　饼屋老板把声音又提高了些，继续喊我。旁边有人提醒我：“人家在喊你，你怎么不答应一声？”

　　我说：“别理他，他肯定是想买东西。”

　　提醒我的人迟疑了—下，接着又说“你还是去看看好。我见他平时对人很客气，也有礼貌，何必去对这样的人耍态度呢？”

　　我明明知道此言不虚，可心里还是带着情绪，有些不太情愿地淌着齐腰深的水走到超市旁边的楼道口，那里的水只有大约半米深。只见饼屋老板卷着裤腿站在水里，正用手电四处乱照。

　　我很不耐烦地问：“什么事？”

　　对我语气中明显流露出的不满，他也不以为然，微笑着说“刚才我见你问人要面包吃，没人理你，我刚做了些面包，你拿着吃吧。”说着，他把手中用食品袋装着的一块长长的还未切开的面包递给了我，大约有一两斤重，摸起来还是热乎乎的。跟着他又补了句“我不会游泳，有些怕水，黑乎乎的，也不知道前面的水有多深，不敢走过去，所以只有在这里喊你。”

　　我顿时结巴起来，刚才的那些倨傲轻慢，全被这份真挚的情意打到了爪洼国。我半天才憋出一句：“多少钱？我给你钱。”他憨厚地笑笑，说：“不要钱。又不是拿来卖的。因为没有电。电烤箱开不了，我只有用液化气炉来烘烤，费时既久，又做得不好，味道和平时肯定不一样，你将就着吃吧。”说完，他转身淌水上楼去了。

　　我捧着面包，羞愧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此时离我跟人讨要面包已过去了四五个小时，我完全能够想像得到，由于体察到了我的窘境，这位平日里跟我只是点头之交的饼屋老板，这几个小时里一直在克服着种种困难，为我烘烤面包，且毫无功利之心。可是在此之前，我却一直在以一种轻慢的眼光来看他。也许人与人之间，在很多时候，本来是可以相处得很简单，可是，猜测对方动机的“诛心之思”，有时已经形成了一种惯性思维，简单的人际关系，往往也就是被繁复的心思弄复杂了。

　　洪水过后，这位饼屋老板就匆匆地把店面转了手，转辗到另一个城市去开店了。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他，甚至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