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感悟

标题: 在押特工的特别信道 [打印本页]

作者: tongzhuan365    时间: 2017-11-24 11:11
标题: 在押特工的特别信道
  303室,一间孤立于云城监狱大院中的石室,里面关押的数学天才胡志国,究竟是我党功臣,还是杀害我党功臣的刽子手?

  一、独立囚室

  1948年底,云城和平解放,原云城地下党情报科负责人周铁任云城公安局局长。上任伊始,周铁对原云城监狱的在押犯人以监号为顺序,一一进行梳理,很快,冤假错案的现象就得到了很大改观。

  周铁的助手李东是个年轻人,对首长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敬佩之余,也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周铁对303室关押的犯人一直没有过问。

  303室从监号的排序上看并不特殊,它前有302、后有304,但它却是独立竖在监狱大院中间的一间石室,而且里面只关押了一名犯人。李东出于好奇,特意查看了303室犯人的资料,这一看,却是大吃一惊。

  原来,早在日军占领云城之时,我地下党就曾派出一名叫“蜂鸟”的情报人员打入国民党驻云城情报处内部,日军投降后,蜂鸟继续潜伏,立下了赫赫战功。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功臣,却毁在了一个人手中。这个人叫胡志国,早年留学德国,回国后任国民党云城情报处破译科科长,因为破获蜂鸟一案而被提升为中校军官,三年前,因不明原因,被情报处处长方舒关押在303室至今。

  蜂鸟的档案直到今天也没有完全解密,李东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猜想那一定是个智能双全的战友。所以,李东觉得,对胡志国这样的特务,最好的办法就是拉出去一枪毙了。他不明白首长为什么审过了302和304,却唯独将303撇开。

  梳理工作渐进尾声。这天傍晚,周铁带着李东来到监狱。他像第一天看到那突兀在大院中间的石室一般,驻足半晌,说:“小李,我们去见见他吧。”

  李东注意到,303室的大门是包着铁皮的,墙的厚度是普通房子的一倍多,里面不大的空间里还围了一个铁栅栏。犯人胡志国正盘腿坐在散落一地的书籍资料上,面对墙壁出神地看着什么。

  李东上前敲了敲铁栅栏。胡志国缓缓地转过头来,这是一张形销骨立的脸,带着久未见过阳光的惨白,他的目光停留在周铁身上,沙哑着声音说:“你来了。”周铁点头说:“该来的总会来的。”胡志国不再说话,转头继续对着那面墙发呆。

  一个老牌特务还这么目中无人!李东怒道:“胡志国,你老盯着墙干什么?”胡志国回说:“看电影。”周铁接口问:“什么电影?”胡志国说:“亲情、爱情、友情,你能想到的电影里都有。”

  显然,胡志国的神志已经因为长期的拘禁而混乱了,但李东没想到,周铁居然煞有介事地接口问:“那敌人呢,仇恨呢?”话音刚落,胡志国猛地顿在了那里,跟着身体毫无征兆地侧翻在地。

  周铁一边大叫“来人”,一边毫不顾忌胡志国满身脏污,将他横抱起来冲向门口。几个听到呼喊的狱警赶来,从他手中接过胡志国,开车赶往医院。

  周铁怔怔地看着远去的车,不知道在想什么。李东忍不住地问:“首长,你跟他认识?他不是国民党特务吗,手中还有烈士的鲜血!”周铁突然发怒了,喝道:“你懂个屁!”

  胡志国的身体很虚弱,但比起身体,他的精神状态更危险。周铁吩咐医院将他调到特护病房,全力救治。

  同一间特护病房里还有一个人,原国民党云城情报处处长方舒。方舒此人极为圆滑,在国民党得势时不遗余力地追捕共产党,当国民党大势已去后,又主动联系共产党投诚,说起来,云城能和平解放也有他一份功劳,也因此,他得到了一个起义将领的称号。方舒自知能够活命已是万幸,于是整天泡在医院里,以示自己臣服之心。

  胡志国一进病房,方舒顿时一愣,随即笑了起来,说:“胡志国,当年,我将你关押到303室后,你一定很期待蜂鸟的人能早点处决我而救你出来,可是今天,我们再次见面时,我却是功臣,你还是犯人。”

  胡志国也不知听到他的话没有,只是呆坐在床沿看墙。方舒得不到回应,讪笑说:“又在看电影?我敢打赌,你的电影里一定有我。”

  二、痴呆天才

  民国年间,云城的胡家巷有个经营杂货的商人胡康,生意做得挺大的,但也有烦心事。他的独子胡志国是个半痴儿,三岁说话,四岁走路,言行举止都比同龄人慢了半拍,伤透了他的心。有一次,胡康听说外国神仙灵验,就特意到教堂去祈祷,由此结识了德国神父马克,在主的感召下,不久就入了基督教。

  胡志国八岁那年,有一次胡康与铺子掌柜对账,因为数目繁杂,两人对了一个多小时也没对完,就去边上喝茶歇着了。一杯茶没喝完,胡志国跑来告诉他们,账上有33元钱的出入。胡康和掌柜自然不信,可等他们对完之后,果真是少了33元钱。

  胡康以为自己信外国神仙信对了,大喜之余,开始着力培养胡志国。当时云城已经有了新式学堂,胡康满怀信心地将儿子送去读书。只可惜,胡志国对数学之外的任何学科都学得十分勉强,但在数学上,仅仅过了一个月,他就已经在偷偷地自学初中教材了。

  这事被马克知道了,一番测试之后,马克欣喜万分地告诉胡康,胡志国是少有的数学天才,现有的循序渐进的教育模式会埋没他的天赋,自己愿意当他的私人教师。马克早年毕业于德国慕尼黑大学,对此,胡康自然是一百个愿意。

  这样到了胡志国十六周岁,其间他跟马克学了什么,胡康并不知道,因为就算胡志国告诉他,他也听不懂。不过,按照规矩,胡康该给儿子定一门亲事了。马克极力反对,说胡志国正是拼命学习的年纪,而且自己也已经给慕尼黑大学写推荐信让他留学了。只是,胡康虽说入了基督教,但毕竟还是深受传统文化影响的中国人,执意为胡志国相了门亲事。女方叫刘蔓,是市政府机关要员刘铭的女儿,目前在云城女中读书。

  对胡志国来说,此时他唯一的梦想就是去慕尼黑大学,因为他的脑子里贮存了无数马克已经无法回答的问题,而马克保证过,到了慕尼黑大学后,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但父亲的命令却是不可违抗的,于是这天他穿着整齐,在父亲的带领下,不情不愿地去刘家拜访了。

  胡志国此时虽然不像小时候那样痴得那么明显,但言行举止间与普通人又有大不同。好在刘铭是爱才之人,深信不凡之人必有不凡之相,他出了几个数学上的难题让胡志国来解,这当然难不倒胡志国。刘铭相当满意,叫来了女儿。

  刘蔓与胡志国同龄,个子不高,齐整的刘海下是一双闪着聪慧的大眼睛。看来她也是被父母所逼,因此整个过程中眼睛都狠狠地盯着胡志国,这让从来没有接触过女孩子的胡志国紧张万分。胡康和刘铭却误会他们是忌惮家长在身边,相视一笑,去院中下棋了。

  等他们走后,刘蔓突然说:“喂,姓胡的,一会儿你爹问你,你就说看不上我啊。”胡志国不解地问:“可你长得很好看呀,我为什么会看不上你?”刘蔓愣了愣,羞恼地说:“都说你是天才,可我看你就是个呆子!”胡志国很认真地说:“但我确实已经看上了你,而且,你爹好像对我也很满意。”

  事实就是如此,刘铭非常欣赏胡志国,他同意先定下亲事,等到胡志国留学归来后再完婚。随后,根本由不得他们同意与否,选了个吉日就把亲事定了。

  从此,胡志国的心里除了数学之外,还多了个俏丽的容颜,这让他静不下心来,感到很烦躁,但又很甜蜜,他觉得,女人这个谜,要比数学中所有的难题都要难解。

  这天深夜,胡志国在教堂里读书,听到有人在敲门,他开门一看,来者居然是刘蔓,她的身边还有一个男人。刘蔓非常认真地问:“姓胡的,我能信任你吗?”胡志国说:“不管什么时候,你都可以信任我。”刘蔓又说:“这位周先生要在教堂里待两天,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行吗?”

  周先生很客气地说:“小兄弟,如果你觉得麻烦,我们就不打扰你了。”胡志国脱口而出:“不麻烦,只要是小蔓的事都不麻烦。”听了这话,周先生目光复杂地看向刘蔓,刘蔓红着脸低下了头。

  将周先生藏在地窖中后,胡志国送刘蔓回家。路上,刘蔓好奇地问:“你怎么没问我为什么要将周先生藏在你这儿?”胡志国老实地说:“只要是你做的事,我都觉得是正确的。”

  刘蔓扑哧笑了起来。在清冷的月光下,她的笑容就像不沾红尘那般洁净。胡志国看痴了,呆呆地说:“小蔓,你真美。”刘蔓跺脚就跑,走远了,却又扑哧一声笑起来,叫道:“姓胡的,你就是个呆子!”

  第二天,有士兵来教堂搜人,没找到周先生。又过了一天,夜里,胡志国去给周先生送饭,发现他已经不辞而别了。

  不久,胡志国坐上了去往德国的客轮,在欢送的人群中,他看到了刘蔓挥舞的双手,激动地大声叫着:“小蔓,等我,回来后我就娶你!”

  三、数字海洋

  胡志国苍白的脸上渐渐绽出笑容。这种神情让方舒很是不解。算起来,胡志国做了他近十年的下属,之前的几年,在他心中,胡志国是一个只知埋头在数字中寻找情报的机器。这台机器极其精准,绝无误差。

  但日军败退后的第二年,方舒却亲自下令关押了他,不仅如此,为了防止他与外人接触,还专门为他在监狱大院中间盖了一座石室。不久前,当他从情报中得知解放军即将解放云城后,他亲自提枪去了石室,但到门口时,却突然意识到,或许,胡志国才是他留给解放军最显诚意的一件礼物。

  胡志国住进特护病房后,每天都呆呆地面对着墙“看电影”,似乎外界的一切事物都与他无关。

  方舒忍不住地说:“志国,咱们好歹也共事多年,难道你就没话跟我聊聊?”见他不说话,方舒又说:“我知道你恨我,可是,当时也是各为其主,蜂鸟的事怨不得我。”

  胡志国侧头看了他一眼,终于开口了:“蜂鸟是自愿的。”方舒颇为自得地说:“我知道,这是一道二选一的题,蜂鸟放弃自己而保住了你。但是,我醒悟得并不晚,所以我将你关了起来。”胡志国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摇头说:“你错了,无论是在外面,还是在303室,蜂鸟一直都在我身边。”方舒瞠目结舌,不敢置信地说:“你是说你被关在303室后,还在继续传送情报出去?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很多时候,一个人的眼界对其一生都将起着重大作用,眼界越开阔,思维也就越宽广,胡志国来到慕尼黑大学后,就像从小池塘游进了大海洋,他惊人的天赋也很快被人熟知了。

  有一天,数学教授雷奥单独约见了胡志国,聘请他做自己的助教。胡志国没想到的是,从此,他走上了一条密码学之路。

  希特勒在掌权之初,他就网罗了众多密码界的顶尖人才,制定新式密码,破译各方情报,比如雷奥,他的另一个身份是德国秘密情报局的军官。胡志国当然没有预知希特勒野心的能力,事实上,他根本没去想别的,就飞蛾扑火一般扑向浩瀚的密码海洋中了。

  六年后,战争爆发了,胡志国亲眼看到了战争的恐怖,于是,他毫无留恋地回国了。

  此时日军已占领了云城。刘蔓毕业后留校做了教师,还有周先生,也在学校任教。刘曼见到胡志国,也是格外惊喜,只是,对他提出的完婚要求却犹豫了。让胡志国没想到的是,周先生居然提出了反对,周先生说:“现在是新时代了,爱才是步入婚姻殿堂的根本,而不是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办婚姻。”

  怎么是包办婚姻呢?胡志国反驳道:“我虽然不像你那样懂爱情,但我对小蔓是真心的,相信她对我也是满意的,否则,六年前,你在被人追捕时,她也不可能将你藏在我那里。”

  是啊,刘蔓如果对他不满意,自然不会信任他,那么,在那样危险的时刻,自然不会去找他帮忙。所以,结论是他们是相爱着的。在这里,胡志国巧妙地用了一个逻辑上的悖论,即,信任与爱不是一个概念。学文出身的周先生虽然明知不对,但一时间竟也不知如何反驳。

  与刘蔓接触后,胡志国感到她身上的谜似乎比以前更多了,但他是个从来也不害怕谜的人,他最擅长的就是解谜。周先生有些慌了,他同样深爱着刘蔓,尽管因为身份的原因不能结合,但他也绝不想看着她嫁给他人。可是他不是胡志国这样身份单纯的人,他的一举一动都要经过批准,最重要的是,他发现刘蔓居然也莫名其妙地爱着胡志国。所以,他只有一个办法,请上级找刘蔓谈话。

  胡志国学成归来,刘铭是很高兴的,此时他在伪政府任要职,他动用了自己的活动能力,将胡志国聘到政府部门工作,不久,胡志国的档案到了云城情报处处长方舒的手中,随后,胡志国被调到了情报处。

  在日军控制下的云城,情报处被迫转入地下,方舒的身份是药铺老板,胡志国自然也就成了他的伙计。胡志国的天赋和六年的实践经验,让他做起事来如鱼得水。

  密电码被破,日军既愤怒又惊慌,他们责令专家研究出新密码,但新密码使用后,不到半个月,就又被破解了。

  这段时期是云城情报处空前绝后的辉煌日子,方舒因为卓越成绩一跃升为少将军衔,云城情报处也成为三省情报中心。

  四、蜂鸟传说

  在如何处理胡志国的问题上,军管处也存在着分歧。一方认为,胡志国是致使蜂鸟牺牲的罪魁祸首,当杀不饶;一方认为,蜂鸟牺牲的原因目前还未查明,而且,胡志国身份极为特殊,不应该草率行事。

  周铁在会上是这样发言的:“蜂鸟的身份目前虽然还不能解密,但对其牺牲的前因后果却必须查清楚,这是我们对烈士的一个态度。胡志国是否就是致使蜂鸟牺牲的罪魁祸首,这一点我们并没有确凿证据,所以需要时间来证明。”

  胡志国工作繁忙,白天要当伙计,哪怕只是装装样子,夜里要通宵达旦地与数字对抗。然而,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不忘去找刘蔓。正像他对数字的专注一样,他对待爱情也极为专注。

  上级在得到周先生的汇报后,立即找刘蔓进行了谈话。周先生不知道的是,刘蔓本质上其实是个传统的女孩,渴望一个温暖安定的小家,而她对胡志国这个心思单纯的天才也是爱恋的,但她同时又是一个隐蔽战线上的战士,所以她心里极其矛盾。连上级也没想到,谈话意外地为她打开了另一扇门,原来她还可以有一条路可走,虽然,他们早就已经是名义上的夫妻了。

  新婚之夜,胡志国激动不已地问:“小蔓,你为什么会嫁给我,而不是周先生?”刘蔓抿嘴笑说:“因为你是个呆子呀,呆子就会听妻子的话。”胡志国就笑,发誓说:“我保证,一辈子都听你的话。”

  作为胡志国的上级,方舒告诉他,成家后就绝对不要把工作带回家。这么说倒不是已经看破了刘蔓的身份,而是方舒从胡志国身上得到了太多,并希望得到更多,不想他累坏。当然,这对于已经能更加专注工作的胡志国来说是空话,他每天都会将工作带回家,因为刘蔓总是能带给他更多的灵感。

  日军投降之后,国军接管了云城,云城情报处正式挂牌。方舒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除奸,因为工作便利,云城所有为日军服务的汉奸都在他的黑名单上,而刘铭的排名非常靠前,不杀的话除奸行动就无法进行。于是,某天夜里,一群黑衣人冲进刘府,枪杀了刘铭夫妻。

  事发之后,胡志国和刘蔓如遭雷击,怎么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一连半个月,胡志国都没有去上班。这天夜里,方舒亲自登门,开口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手下人居然把刘老爷子也……”他掏出手枪放在桌上,“志国、小蔓,你们毙了我吧,我绝无怨言。”

  胡志国愤而举枪,却被刘蔓拦了下来。刘蔓冷冷地说:“方处长,志国正准备向你提出辞呈,你来了也好,省得他跑一趟了。”方舒大惊失色,说:“不行,绝对不行,我绝不接受他的辞职!”又转过头来对胡志国说:“志国,你要明白,只有一种方法可以解脱……”胡志国冷笑说:“你是带了枪来的,你可以像杀害我岳父岳母那样杀了我们。”方舒搓着手惶恐地说:“不不不,你们误会了。这样吧,给我一天时间,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等他走后,胡志国困惑地摇头,说:“这不是他,他绝不会向别人这样低头的。”刘蔓说:“很显然,他需要你。现在日军投降,国共早晚有一仗……但我不明白的是,他既然有求于你,就不该杀害我父母呀。”胡志国分析说:“应该是他杀害你父母之后,才接到上级命令的。”

  胡志国太了解方舒了,他的猜测与事实并无二样。第二天,方舒恭恭敬敬地将胡志国夫妻接到情报处的行刑场上,指着六个被绑着的士兵说:“他们就是凶手,今天我要还你们一个公道。”他手一招,枪声响起,六个人倒地身亡。

  就这样,胡志国继续留在了情报处。但是,方舒发现他学会罢工了。他每天都准时上下班,像个官僚一样喝茶看报,就是不干活,方舒以为日子久了就好了,但大半年过去了,他还是这样。

  方舒失去了耐心,因为他的情报网显示,有一名叫蜂鸟的中共情报员潜伏在他身边已久,要拔掉这肉中之刺,就必须借助胡志国的能力。方舒撕下伪装,对胡志国下了最后通牒——要么找到蜂鸟,要么死。

  胡志国决意一死,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刘蔓。他知道刘蔓是什么人,同样,也知道蜂鸟是什么人。

  当天晚上,胡志国回到家。刘蔓一眼看出他有心事,问出了什么事。胡志国勉强笑了笑,摇头说没什么。但他毕竟是心思单纯的人,心里藏不了事,过了一会儿,他又主动说起自己财产的分配问题。刘蔓冰雪聪明,问:“姓方的要动你了?”

  胡志国终于忍不住对她说出了方舒的最后通牒,又说:“我会告诉他,我就是蜂鸟。”刘蔓沉默了很久,说:“你知道蜂鸟是什么样的鸟吗?它轻盈、迅疾、敏捷、优雅,它终日在天空中飞翔,不沾一点尘土。但是它同样需要栖息的大树,而你,就是那棵大树,它一生中从来没有后悔选择的大树。”

  五、蜂鸟与树

  胡志国流泪了,尽管“电影”他已经看过千百回了,每到这个时候,他还是会流泪。

  一旁的方舒躺在那里出神地看着他,方舒感到自己从来就没看清过这个人,这个人有时单纯得像个孩子,给他一道难题就可以让他安安静静地坐上一整年,可是这个人有时又似乎特别复杂,让人怎么也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蜂鸟死后,情报却仍然继续流失,方舒自然怀疑到了胡志国身上,但是,他没有证据,而且胡志国太优秀了,他下不了决心对其下手。于是,他专门为胡志国盖了一间石室,每天,他都会将收到或截获的各类情报送去供其研究。

  方舒精通心理学,也非常了解胡志国,他认为一个像胡志国这样对数字充满敬意的人面对这些未解之谜,必然会出于本能而进行研究。当研究的成果无人诉说时,一定会憋得很难受,保守秘密原本就是人最大的痛苦。时间久了,胡志国自然也就淡忘了仇恨,又可以继续为他所用,云城情报处也就重振辉煌了。但现在他知道了,胡志国确实研究了那些情报,也确实对人诉说了,只不过那个人不是他。

  303室距离最近的建筑有三十多米远,石室只有一个脑袋大小的窗口,就算踮起脚尖,也只能看到一方天空而已。而且,四周日夜都有人严密把守,就连送饭的狱卒进出都要搜身检查,胡志国是怎么把情报送出去的?

  “志国,你给我说说,你是怎么把情报送出去的?”方舒恳求着。胡志国做了个手势,说:“嘘,看电影。”于是,方舒坐在他身边,陪着他看那面雪白的墙。

  这天,周铁来到特护病房,他出神地看了看胡志国,随后对方舒招了招手。

  在医院借用的一个房间里,周铁冷着脸对方舒说:“你我同城对抗了十几年,我曾经做梦都想把你干掉,想必,你也是一样的。”方舒小心地说:“周局长,那是个错误的年代……”周铁打断了他的话,毫不客气地说:“你更是个错误的人!但现在我不想说这些,我找你,只是想了解蜂鸟牺牲的前因后果。”

  方舒支吾地说:“周局长,我在起义时,贵党曾说过既往不咎的。”周铁冷笑说:“所以,我只是找你了解一下情况,否则你现在会住在这么舒服的地方?你记住,接下来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要负责任的。”

  方舒擦了一把冷汗,连声说是。

  那个夜里,刘蔓对胡志国说起了蜂鸟的故事,他号啕大哭,说自己就算一死,也要保住她。刘蔓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说:“蜂鸟没有栖息的大树会死,而大树没有蜂鸟的栖息照样会活得好好的。你知道,树活着不是只为了自己,树越大,它的责任也就越大。”

  刘蔓告诉他,他的存在远比她有价值。又说以方舒的为人,绝不会让他闲着的,但以他的个性,又绝不会为方舒做任何事,所以,他最终的结果很可能是被方舒软禁起来,胁迫他为其工作。“你记住,任何时候都别忘记战斗。蜂鸟虽然死了,但还会重生,有一天你见到这个,”刘蔓提笔画了一个变形的蜂鸟图形,“那就是我回来了。”

  胡志国拒不听命,但他喝了刘蔓递来的一杯水后,就昏睡过去了。第二天醒来,刘蔓已经不在了,方舒却亲自上门,欣喜地夸赞他大义灭亲:“要不是你给我打电话,我哪里能想得到,让我日夜不得安宁的蜂鸟竟然就是刘蔓。”

  “等等。”听到这里,周铁打断了方舒的话,“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方舒指着墙,苦笑说:“有些是我本来就知道的,有些,是我陪他看了三天的‘电影’,他一点点地告诉我的。”周铁不露痕迹地笑了笑,又问:“你确定当时是胡志国亲自打电话告诉你,蜂鸟就是刘蔓的?”

  方舒摇头说:“当时接到举报电话时,我一听蜂鸟是刘蔓,急着去抓她,根本没去想声音的事,直到抓了刘蔓后,才想到那人的声音压得很低沉,是有意伪装的,而胡志国根本用不着这样,所以,我推断应该就是刘蔓自己打的。”

  周铁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说:“那么,你又为什么宣扬蜂鸟案是胡志国破获的?后来,你又是为什么将胡志国关在石室中的?”

  “蜂鸟一案虽有诸多蹊跷,但无论如何也是破了案,上峰很高兴,要嘉奖有功人员,我不想多惹麻烦,就把他的名字报了上去。但很快,我发现蜂鸟虽然除掉了,可是情报仍然在不断外流,为了查清此事,我费尽心机,最后得出一个没有证据的结论,那就是胡志国。当时,上面有将他除掉的念头,但我挡住了,为了让上面满意,同时也为了保护他,我特意盖了间石室……”

  “够了。”周铁冷笑着打断他的话,“你把自己说得太好了。你留着他,无非是想让他继续为你效力,你很清楚,没有他的云城情报处只是一个空壳而已。但是,不管你是因为什么,你都确实保住了他的生命,冲这一点,我该对你说声谢谢。”

  六、真相归来

  几天后,周铁来到特护病房,在胡志国身边坐下。半晌,周铁说:“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我也是蜂鸟,你传出去的情报最终都会到我手里。之所以云城解放这么久我才来找你,是因为你的身份太特殊,我必须要找到其他证据和我一起来证明你是我们的功臣。”

  胡志国转过头,静静地看着他,说:“我知道,小蔓信任你,我也就从来没怀疑你。”

  周铁继续说:“说实话,我个人是很恨你的。当年,你去了德国后,我用了五六年时间才几乎让她忘记了你,但是,你突然又回来了,毫不客气地就抢走了她。直到今天,我也没明白她为什么会那么爱你。”胡志国淡笑说:“或许,因为你们的心里承载的东西太多了,而我,心里除了数学,就只有她。”

  周铁默然,胡志国或许是对的,对他和刘蔓来说,私人感情只能存在于大义之后,而胡志国,他单纯、执着的爱对刘蔓来说就难能可贵了。刘蔓选择胡志国,看着是为公,更多的却是为私,但这绝没有影响到她的信仰。

  “还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小蔓牺牲前,已经向组织上建议发展你入党了,领导也原则上同意了,只可惜情况变化得太快。”

  胡志国淡笑说:“其实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付出的已经被证实是有用的。”周铁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电影看完了吗?”胡志国说:“快了。”周铁点点头,说:“我们一起看吧。”

  关到石室中后,胡志国一开始自暴自弃,但正如方舒所预料的那样,时间一长,对于数字那种本能的热爱又让他开始关注那些密电。在这些密电中,他意外发现国民党正在启用一种新型的密电码,当时他不知道这种密电码出自于美国情报局顶尖团队的最新之作,只是凭本能驱使要去破解。

  要在浩瀚的数字王国中去捕捉一组密码,这无异于大海捞针,他的脑子在高速运转,面容却迅速憔悴苍老,半年后,他成功了。但他根本没办法跟别人分享成果,所以,他迷上了“看电影”,在一遍遍的回味中,享受他与刘蔓最精彩的时刻。

  直到有一天,一个生面孔的狱卒来送饭。当胡志国吃掉半碗米饭后,猛然发现,饭里藏有一只“蜂鸟”,就像刘蔓曾经在他面前画过的那只一样。这碗饭是分两次盛的,第一次盛了半碗,压实后,用菜汤画出“蜂鸟”,再盖上另一层米饭,表面上看天衣无缝。

  蜂鸟重生了!他突然就觉得人生有了期待,但他不敢确信这不是方舒的诡计,沉默了几天,而一连几天,饭里都藏有玄机,于是,他交出了自己研究的成果。胡志国并不知道狱卒会用什么方式对付搜身的狱警,也不知道他的成果会交到谁的手上,他只是牢记着刘蔓的吩咐。

  方舒仍然像以往那样,一直往石室中送最新的情报。没有胡志国的情报处已经沦为三流小站,方舒做梦都想着能与他再次合作,让自己的事业再次达到一个新的高度。就这样,情报源源不断地来到胡志国手中,又源源不断地通过狱卒到了周铁手中,这一直持续到云城和平解放。

  原本,胡志国早就该被释放了,但蜂鸟的档案至今没有解密,因此也就没人知道胡志国的痛苦。战局变化,当年仅有的几位知道胡志国身份的人只剩下周铁,而周铁却又因为要保护他,从没跟他直接接触过,所以,周铁需要找到其他佐证,来证明这个众人眼里的老牌特务其实是最忠诚的战友。

  所幸,方舒还活着。真相虽然来得晚了些,但终归是来了。

  “电影”看完,胡志国紧闭双目,陷入了回忆中。周铁感慨地说:“说实话,当年我派人联系上你,只不过是认为你是蜂鸟最爱的人,我压根没想到你在那样的情况下还没有忘记战斗,蜂鸟没看错过你。所以,从大义上,我不得不尊敬你。”说着,他啪一声,利落地向胡志国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又说:“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会喜欢那里的,那里有可供你尽情发挥的空间。”

  胡志国没有睁开眼睛,但浑浊的泪水掉了下来,终于,他泣不成声。

  第二天一大早,周铁亲自带着胡志国上了去往北京的列车。在咣当咣当的列车上,胡志国一如既往地沉默着,他看向窗外,似乎在看外面的风景,又似乎在看自己的“电影”。周铁看着他消瘦的脸部轮廓,突然有种心酸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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