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ngzhuan365 发表于 2017-9-18 14:34:01

黄大嘴,等我长大了嫁给你

  我喜欢吃饭团。柴火灶烧的饭,余下些许锅巴和剩饭,贴着大锅底压紧,盖上锅盖,回灶口就着余炭丢一小把稻草,竹风筒一吹,火就起了,一小会,火熄了。被这火一催,锅底余炭就彻底燃成灰,锅巴就脆了,米饭就干硬了。舀一勺咸菜洒入饭里,就着锅子的余温,随意翻铲拌匀,徒手捏成团。妈妈再用干净的手帕把饭团包好,放我口袋里,带着去上学。

  那时一周七天,上五天半课,然后半天劳动课,上山砍柴。柴火是给学校的,每个人的份是30斤为底。砍完背回去磅秤,每次有人在专门的本子上记下,某某同学多少斤。倘若有谁砍得特别多,远远高于其他人,磅秤的那个人会把数字喊得特别响亮,然后在很多人的“嚯”声中,那个砍了特别多的同学会挺着胸脯站在磅秤边接受大伙的注目礼。当然砍得特别少的也有——嬉笑和嘘声。我一向是后者。但那时,在所有的人都在操场上排队等过秤的时候,我总拿着饭团吃,在食物面前,我愚昧地认为,有得吃的骄傲感超过“连柴火也不会砍的人有什么用”的羞耻。

  饭团屏蔽掉一切丢脸。况且次次砍的柴都远远不够分量渐渐让我习以为常,后来就自暴自弃做一个坚决不上进的人,放弃努力去砍更多柴。看到太阳落山砍根藤条随便一扎不以为然地跟大家回去了。在操场上排队照旧摸出饭团毫不丢人状一点点吃掉,舍不得掉一个米粒,咸菜是那么香,我连粘在手帕上的都吃得一干二净。

  乡下孩子皮实,摔一跤,割道口,破个皮,皆小事。我拖着柴火下山的时候,被绊住,一个筋斗就摔了下去。明白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滚落在刺蓬里。其它地方都还好,唯两只手想抓个依靠,扎了好多刺。爬出来后,我意识到柴火都没了,上衣也破了,手疼得要死,回家肯定要被我妈打了,心里很害怕,一个人拖拖拉拉走在路上,不打算去学校也没想回家。

  一边走一边难过,突然想起兜里有个饭团,赶忙掏出来,手疼,拿不牢,饭团就掉下去了,滚落到河里了去。我站在那放声大哭,声嘶力竭。直到有辆拖拉机停我边上,走下来个大人问我:“怎么啦?”我摊着两只手,继续闭上眼睛哭。他拉起我的手看看,蹲下来开始给我拔刺。我越哭越小声,抽着鼻涕。

  他问我:“摔倒了?”我点点头,用另一个手的袖子擦了擦眼泪和鼻涕。他说:“跟你玩的人呢?”我说:“劳动课。”他看看我:“你几岁了?”我想了下:“8岁了。”他给我拔完后,我举着手看了看,还有刺。他说那些太小了,得找针挑,让我赶快回家。

  我站在那,看他上拖拉机,开始“突突突”。“你知道去下村路上的锯木厂么?”他问我。我点点头。他说:“以后劳动课别去砍柴了,去锯木厂找黄大嘴。”他开着拖拉机走了,我回学校拿了书包回家。

  下一次砍柴的时候我就没去山上,去了锯木厂。绕着围墙走了好几圈,里面有好几个人,确认那个在搬木材的就是他,我进去了。他看见我,停下来,走到墙边,指着一小捆木头说:“这里有30多斤,你拿去交给老师。”

  我整个脸都涨红了。不好意思拿。他说:“是不用的树根劈的,你拿去可以用。以后每礼拜都来拿,我人不在的时候,也放这里,你拿走就好。其他人都知道的。”

  我仍旧红着脸站在那。他也没再说话,继续干着活。大概过了很久,我想起来,把饭团掏出来,递给他。他笑了一下:“你自己吃啦。”

  我手收回来,继续在那站了很久。然后,拖着那捆木头回学校了。后来,我每周都没再去砍柴,都去锯木厂拿柴火,在那里陪他干活。他很少跟我说话,只是偶尔问我读书还好吗,学校里怎么样。我是个太沉默的人,我想问黄大嘴是不是就是他,但始终没问过。

  过了大半年。我跟他讲,我不再要木头了,我要去一个镇上念书了,我家要搬走了,有点远。他说:“知道啦。”我把兜里的饭团递给他,用一条不舍得用的新手帕包的:“一定要要的。”他笑笑,接过去,放在一堆木头上,继续干活。那是8岁的我所能给他的最好的东西。

  我飞似的跑掉了,觉得特别的快活。

  我发誓:有一天,我要回到乡下,嫁给他。那是8岁的我所能想到可以给出的最真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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