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ngzhuan365 发表于 2017-9-13 13:19:24

玉婚约

  开米店的张掌柜和开丝绸店的李掌柜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两人闲时经常在一起品茗对弈。这一年,两家先后添了娃,待到各自忙完满月喜宴,两人终于有时间在一起话家常了。

  李掌柜添的是女儿,取名李甜香,他知道张掌柜添的是个男孩,就对张掌柜说:“张兄,你我情同手足,大家都是生意人,也算是门当户对,不如结为亲家如何?”张掌柜大喜,忙说:“如此甚好!”

  李掌柜当下要拿来纸墨笔砚写婚约,却被张掌柜拦住,说道:“且慢,我有一块玉石,产自和田,不如请程老瞎把婚约雕刻在玉石上。”李掌柜连说好主意,玉石上刻婚约,还真是头一遭,从来没人做过,也没有听说过。这种玉石婚约,不容易毁损,真正能够天长地久,传为美谈。

  张掌柜当即回家拿来玉石,和李掌柜一起去了程老瞎的玉雕鋪子。程老瞎一辈子在玉上雕刻东西,眼睛瞅成半个瞎子,看人是模糊的,不到跟前根本认不出是谁。不过雕刻起玉来,他的小眼睛里能透出光亮,干出来的活儿没人不夸漂亮的。

  程老瞎拿过玉石一打量,足有镜子那么大,成色也不错。他当即按照张掌柜的要求,将玉石从中间切开来,一分为二,然后打磨,雕刻成一式两份婚约。隔天,张掌柜和李掌柜来拿货时,程老瞎半开玩笑地说:“我这瘦金体的字,方圆百里独一无二,只要一看字体,就知道出自我的手,我是推都推不掉的见证人。这见证人可不是白当的,你们得请我喝一顿喜酒。”

  张掌柜和李掌柜拿过婚约,都很满意,当即把程老瞎拉到最好的酒馆,美美地喝了一顿酒。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了十年。这一年,张掌柜有一位在朝廷当官的远亲,升任掌管漕运的高官,任务就是运送公粮。运往京城的公粮主要是各地地方官府收缴的粮食,至于不足部分,就委托商人向民间收购。张掌柜的亲戚就把江南一带补充公粮的差事交给了他。这可是个肥差,几年后,张掌柜就发了,搬离了老街,在郊外置下一所大庄园。因为生意忙,又住得远,除了逢年过节,张掌柜就很少和李掌柜走动了。

  张掌柜的儿子张雪古出落得一表人才,在父亲的调教下,也是一把生意好手。眼看儿子已到了婚娶的年龄,张掌柜就送口信给李掌柜,打算择日完婚,探问亲家意下如何?

  哪知李掌柜当即回书一封,托来人带给张掌柜。张掌柜看了书信,信上婉转地提出想退婚。这可把张掌柜急坏了,当即吩咐备轿,直奔李家。

  到了李家,张掌柜迫不及待地问道:“李兄,小弟我如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还望见谅,可是儿女的婚姻大事却是开不得玩笑的。”

  李掌柜一本正经地说:“张兄,小弟没有开玩笑。不过,这不怪你,不是你做得不好,是我做得太差。当初订婚时,你我两家都是小本生意人,可谓门当户对。现今却不同了,你是红顶商人,我穷门小户,只怕有辱你大户人家的体面,还是趁早退婚得了。”

  张掌柜哭笑不得,他男方没有半点看不起女方的意思,如今女方反倒嫌弃起男方来了。不过,这么多年的交往,张掌柜非常了解李掌柜的秉性,他听出了李掌柜的言外之意,无非就是张家没有帮衬着李家一起发家致富。这位亲家哪里是真想悔婚?是心里在泛酸哩。张掌柜当即说:“李兄,运气要是来了,富起来快得很,你先别忙着定论,反正孩子们还小,再等两年也不迟。”

  回到家,张掌柜思索着怎么帮着李家把生意做起来,思来想去,还真让他想到了办法。

  前不久,张掌柜去拜见掌管漕运的亲戚时,在酒席上结识了苏州织造曹大人,两人相谈甚欢。张掌柜想,何不把李掌柜介绍给曹大人认识,李掌柜本来就是开丝绸店的,让曹大人帮李掌柜寻些生意做。

  李掌柜精明得很,结识曹大人后,极力巴结讨好,曹大人就委托李掌柜的丝绸行代理收购绸缎。那些绸缎都是丝织品里的精品,每年采办的数目都有多余的,以防临时急需,年终结算后,多余的绸缎就低价转卖给李掌柜的丝绸行,李掌柜除了能拿到不菲的收购佣金外,还能乘机大赚一笔。不到两年,李掌柜也发达了。

  富裕了的李掌柜也把住宅搬离了老街,在河边建造了一所大庄园,比张掌柜的大庄园还要气派。

  张掌柜想,现在去提出完婚,李掌柜应该没有借口了吧?果然,李掌柜高兴地答应了,选了三个月后的一个黄道吉日,然后忙着给女儿李甜香准备嫁妆。

  真正是天有不测风云,不到两个月,张家出事了。朝中帮派倾轧,掌管漕运的高官被对手抓住受贿的把柄,参了一本,高官被抄家罢免,拿下问罪。因为张掌柜与这位高官交好,受了牵连,也被打入大牢。张家人到处打点求情,等到半年后张掌柜被放出来时,偌大的家产几乎被掏空,店铺也被充公,就剩下一所空壳子的大庄园。想不到操劳半生,积累的巨额财富顷刻间化为乌有,张掌柜悲愤交加,一病不起。

  家中遭了这么大变故,张掌柜又疾病缠身,张夫人就想了个主意,让儿子结婚冲喜。可是没想到的是,李掌柜居然不答应,他对张雪古说:“贤侄,当初定下婚约是因为门当户对,后来准备成亲,也是因为门当户对。可是,你看看现在,我们两家之间差距太大了。这亲只怕是没法结了。”

  张雪古施了一礼,说道:“岳父,婚约订立之日,你我翁婿的名分就已经定了下来,婚约上也没有写明门当户对这个条件。如今虽然我家陡生变故,可是我会东山再起,绝不会让甜香妹子跟着我受苦受累的。”李掌柜挥挥手,不耐烦地说:“先别叫我岳父,告诉你,我就这么一个孩子,绝不会让她跟着你吃苦。这样吧,我给你一年时间,如果还是这么个穷样子,我就给闺女另说一门亲。”

  李掌柜如此出尔反尔,张雪古也无可奈何,现在张家落魄失势,就算告到官府也没有胜算。回家对父亲一讲,张掌柜没想到李掌柜是这么一个人,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里,撒手西去。

  办完丧事,张雪古贱价卖了大庄园,盘下一个门面,开了个小米店。他虽然头脑灵活,又勤劳踏实,生意做得不错,可是想赶上当初张家的辉煌,还是一个遥远的梦。

  李掌柜估摸着张雪古不会有多大起色,悄悄地托人给李甜香说亲。这天,媒婆上门,想把李甜香说给城外紫竹林王员外的三小子。李甜香知道后,拿着玉婚约,哭着说:“我生是张家人,死是张家鬼,如果父亲想悔婚,女儿不孝,只能跳入门前河里,以死明志。”李掌柜气得指着女儿埋怨道:“我是为你好,不想你跟着受苦,你怎么如此不明事理!”

  李夫人帮着女儿说话:“老爷,张雪古一表人才,为人本分,又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上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姑爷?虽然他家现在穷,可是我们家不穷啊。我们家就这么一个女儿,张家也就这么一个儿子,结婚后,两家合在一起,我们可以帮衬着姑爷发家。再说了,我们这么大的家业,最终还不是要交给女儿。”

  李掌柜骂道:“没见过你这样胳膊肘往外拐的败家女人!”

  一家人正吵闹着,忽然来了官差,说是傳曹大人的话,收回代理收购丝绸的差事。曹大人原本是看着漕运高官和张掌柜的关系,才让李掌柜搭上皇宫采购这条船的,现在两人都不在了,就收回转给别人了。

  李掌柜顷刻间也失了官势,不过好在这几年挣的银子还在,只不过没有了红顶商人的威风而已,大生意还是有得做并且做得起的。

  这一天,李掌柜去城南会友,忽然看见城西浓烟滚滚,估摸着方位像是他的庄园,便急急忙忙赶回家,只见庄园淹没于熊熊大火之中。附近的人们拿着水桶来救火,却哪里救得了?李夫人什么也没有来得及拿出来,女儿李甜香除了怀里抱着的玉婚约之外什么也没拿。

  李掌柜平素是个谨慎之人,店里只放存货,账房那里只放少许散碎银子找零,除了用来周转的银子放在家里,其他的都换成银票,和珠宝古玩一起藏在密室里。如今,一切都化成了灰烬,这一辈子的心血算是白费了。想到这儿,李掌柜悲愤交加,一头栽倒在地。

  李夫人急忙掐李掌柜的人中,等到李掌柜醒来时,人们早已散去,只剩他们一家三口,旁边的灰烬里还在偶尔响着“噼啪”声。看见女儿怀里的玉婚约,李掌柜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混账东西,竟然不去抢财物。”想想他现在就只剩下店铺里的一些货物,连张家都不如,禁不住又号啕大哭起来。

  这时,张雪古带着人赶了过来。他今天去城外收账,听说李家发生火灾后就匆忙往回赶。他接李掌柜一家先去他家住下,再从长计议。李掌柜陡然成了落魄人,无处安身,只得带着妻女暂且住进张家。

  李掌柜心灰意冷,也懒得打理生意,店铺里的事情让张雪古代为照看,自己每天抽着烟袋,闷闷不乐地晒着太阳。这一天,他来到程老瞎的玉雕铺子,说:“老哥,你帮个忙,去和张家夫人说一声,择个日子把孩子们的婚事办了。我是没脸提这茬了,张家估计看见我失魂落魄的,不好开口。你是婚约的见证人,只能委托你跑一趟了。”

  程老瞎忙应承下来,接着埋怨道:“李掌柜,说起来怨你,好好的一门亲事,非要弄成现在这样,真是应了‘好事多磨’的老话。”

  李掌柜摆手说:“别提了,我那闺女一心只想嫁到张家,遭了大火也只抱着玉婚约出来,想想都比我这个贪财的爹要讲声誉。她那么想嫁张家,就遂了她的心愿吧。”

  张雪古和李甜香结婚后,两家就名正言顺地合在了一起。好在张雪古是个孝顺的姑爷,对李掌柜夫妇服侍得很周到,言听计从。不久,家里添了一个儿子,李掌柜整天哄着外孙,乐呵呵的。张雪古的生意越做越大,不到十年,就超过张掌柜和李掌柜当年了。

  没想到,李掌柜不操心生意了,身体越来越好,一直活到八十岁才寿终。临终时,老态龙钟的李夫人哭着说:“老头子,真是对不起,你要走了,也不能瞒你了。关于当初的那场大火,其实我们娘俩已经把家里的财产转移出来悄悄藏好了,就是为了促成闺女和姑爷的婚事,才故意瞒着你的……”

  李掌柜微笑着说:“其实我早就猜出来了。姑爷这几年生意做得那么好,没有你们暗中资助,哪能那么容易?有一天,我哄着小外孙,看着他赤条条的,却乐呵呵的,突然间就顿悟了,把一切都看开了看淡了。钱财赚得再多,说没也就没了,只要人好好的就行了。正因为想通了这一点,我的后半生才活得这么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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