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ngzhuan365 发表于 2017-9-13 12:45:04

行走的玉米

  从落地到收获,一百来天的生命之旅,玉米的一生注定是匆忙的。

  开阔的田野里,金黄的麦茬亮铮铮的锋口直指苍天。汉子吆着黄牛在前面犁沟,女人在后边点种。一尺一窝,一窝两粒。地是施足了猪羊牛粪的,黑黑的、暄暄的,有一种待孕母性的丰满与厚实。

  笸箩里那些黄灿灿的种子,是精心挑拣过的。女人点下一窝种子,就揉碎一把土坷垃,用潮湿的细土薄薄地盖好它们。那几天,汉子天不亮就进了地。在起初的天光里,他只是一个轮廓或剪影。随着太阳渐渐升高,迷离的光线,会让你以为那是一个褐色的运动着的土疙瘩。汉子的颜色与土地的颜色是一致的。但走近了,你会看到有细密的汗珠爬满了他的后背。那一颗颗晶莹的汗珠里,都映着一颗太阳。汗珠儿愈聚愈大,慢慢地汇成了一道小溪,然后顺着嶙峋的脊骨悄然流下。

  播完种,要是恰逢一场痛雨,那当然是上苍的恩赐。现在日头红彤彤的,只能头顶骄阳灌水了。地是睁眼地,加上麦茬绊磕,只见源头水流,不见地里水动,大半天也不见浇完一垄。地头送饭的娃娃,手搭凉棚,眯缝着眼,仰起锅盖头,对着一疙瘩云朵唱道:龙王龙王你下来,我给你和面摊煎饼……

  汉子急,种子也不消停。它们躲着透过土粒渗进的阳光,拼命地吮吸着地缝里的湿气。吸着吸着,身体就发福了,还长满了抓紧泥土的毛爪子。这时想让它们死掉就不容易了,因为土地成了它们的娘。

  浇完地,天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孩子突然发现地角高处几窝没浇上水,心里很是着急。父亲说,不怕,玉米有灵性哩,能闻见水汽。娃儿不信,第二天早上偷偷刨开一看,玉米种果然已经喝得滚滚圆了。

  浇完三天,汉子轻轻地用小齿耙顺了一遍地。隔过一天,满地就蹦出了绿芽子。那星星点点的绿,在炫目苍茫的原野特别的惹眼和惊艳。一阵风儿刮去,一场大雨落过,那苗就像初生的牛犊,带着一股蛮气,蹭蹭地往上窜。不几天,目光都被染绿了。

  一路旅途劳顿,但夏末秋初时节,玉米却像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子,迎来了最妩媚的日子。那一阵儿,玉米的个儿已高过了额头,舒展的叶子像柔软的手臂随风轻拂,那些穿着青衣的玉米棒儿,飘着粉色的缨络,像少女羞涩的浅笑,让人怦然心动。它的顶上还冒出了鹅黄的穗子,那些仰天散开的发梢上,缀满了发夹样可人的小花。蜂蝶可以嘤嘤嗡嗡,人可不敢贸然采撷它,因为玉米叶边上的细刺,会在手上刻画上一条条不太痛的印痕。

  踏进白露,玉米完全是一个丰乳肥臀的孕妇了。她叶片粗大,杆儿高壮,怀里胖乎乎的棒子已渐渐分身。拨开皮儿,圆嘟嘟的颗粒已升满了浆汁。早饭前,娃儿娘踩着露草扳回了一篮棒子。汉子坐在门槛上磨锄。娃儿娘说,娃儿念书太劳心了,青棒子补脑哩。戚戚、戚戚,汉子不说话,手里的活儿也没停。棒子剥皮、摘须,丢进锅里,一袋烟工夫就满屋溢香。

  屋里来了客人,娃儿娘端出煮熟的棒子。客人怕烫,娃儿娘就用筷子插上把儿。客人夸奖棒子,汉子低头不语,但磨锄的戚戚声更有力,更响亮了。吃饱了,喝足了,客人提起了大娃儿的婚事,汉子脸上落了一层影子。客人说,愁啥呢?你不是有满地垄的好玉米?汉子扬起脸,眉头上已挂着喜色。那晚,汉子留下了客人。他端出了柿子酒,拿出了好旱烟。娃儿娘在地头摘回了鲜菜、棒子,又炒又煮,两人直喝得月移西山、坛立人倒。

  走过中秋,玉米浑身金黄,硕大的棒子坠至腰间,已完全显出了老相。汉子吃完了月饼,就安排收玉米的事了。玉米能换来学费,娃儿想帮忙,学校却要补课,手里拿着书本心里还乱慌慌的。等回到家,院子已立满了一座座金塔。娃儿没事,就剥了棒子晒颗粒。娃儿想的是爆米花,娃儿娘想的是玉米面酸辣搅团、苞谷糁,汉子想啥呢?

  种一料玉米,汉子并没有获得太多想要的东西。但播种或作务的过程,就像是和一些守信的朋友或敦厚淳朴的兄弟姐妹相处的一段日子,有滋有味。来年,他还会再种满地玉米的。这是一种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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