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ngzhuan365 发表于 2017-8-22 19:31:47

两张旧地图

  我去四川大学访问。演讲与座谈之余,易丹教授陪伴我们夫妇重游乐山城,去寻找我岳父的墓地。

  半个世纪以来,妻子存着两张手绘的地图。地图是用当年的航空信纸画的,线条和文字都精细而清楚,应该是岳母所制。一张是乐山城区,呈三角形,围以城墙,城东是岷江南下,城南是大渡河西来,汇合于安澜门外。另一张则是墓地专图,显示岳父的墓在城西瞻峨门外的胡家山上,坐北朝南,背负小丘,面对坡下的大渡河水。

  余光中与妻子范我存

  车子在师范学校的校园里左转右拐,找不到墓地,也看不到任何碑石标志。不过整个校区高高低低,都在山坡上面,坡势还颇陡斜,应该就是从前的胡家山了。一位老校工說:“以前是有几座坟墓的,后来就盖了房子。”他指指坡上的几间教室,说好像就在那下面。

  我们的车在教室对面的坡道旁停定,我帮妻子把带在车上的一束香点燃,插在教室墙外一排冬青的前面。我和易丹站开到一边,让妻子一人持香面壁,吊祭无坟可拜、无碑可认的亡魂。那天好像是星期天,坡上一片寂静,天色一直阴冷而灰淡,大渡河水在远处的山脚下隐隐流着。

  妻子背对着我们。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我强烈地感觉到,此刻在风中持香默立的不是一个65岁的坚强妇人,也不是我多年的妻子,而是一个孤苦的小女孩,牵着妈妈的手,来上爸爸的新坟——那时正当抗战,一家人远离江南,初到这陌生的川西僻乡,偏偏爸爸在仓促间舍她们而去,只留下母女二人去面对一场漫长的战争。想想看,如果珊珊姐妹在她这稚龄,而我竟突然死了,小女孩们该有多么无助,多么伤心。

  易丹在旁,我强忍住泪水。妻子的背微微颤动,肩头起伏,似乎在抽搐。

  易丹认为我应该过去“安慰一下师母”。我说:“不用。此刻她正在父亲身边,应该让他们多聚一下,不要打断他们。其实,能痛哭一场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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