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被忽略的滋味
年轻时,我在美国一家快餐店排队点餐,等到第二位时,前面的男士点完餐,柜台前负责点餐的小姐大声叫:“下一位。”眼睛却看着排在我后面的一位男士。等到我前面的男士走开,她才发现我,惊奇地笑道:“Thereyouare。(你在这里。)”原来前面的壮硕男士把矮小的我完全遮住,后面那位又人高马大,怪不得人家看不到我。我的个子矮小,看起来没有威胁感,不会成为挑衅对象,甚至还因为看起来像弱者而受到额外照顾。有一年在夏威夷参加医学研讨会,轮到我上台,第一句话是:“大家看得到我吗?”立刻引起哄堂大笑,接下来的演讲自然轻松过关。
不被看见也有好处。有一次应邀到台北一家医院演讲,结束后挤进电梯里要下楼,听到两位年轻医师对话:“这么忙还要来听演讲,不过今天的演讲很棒,值得听。”我仰起头,微笑着说声“谢谢”,愉快地踏出电梯门。当然,也有可能听到批评不满,那时就耸耸肩,继续当个隐形人吧。
矮小自然有许多不便,比如以前台北公交车的吊环很高,我根本拉不到,幸好现在已改善。看电影时前面如果坐了一位高个子,眼前的银幕就立刻只剩左右两边,所以买票时我都要求走道位置,并非为了逃生或上洗手间方便,而是纵使被挡,也只挡住边上一个角落。
出生于戰后婴儿潮的我,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本来父母想要再生个男孩,我却不知趣地来“报到”。当时台湾家庭普遍重男轻女,父母把所有的期望和压力都放到哥哥头上,让身为幺女的我从小就不被注意、不受管束,自由快乐地成长。
上了小学,发现功课有趣,考试考得好还会被老师称赞,加上那个年代小镇上的小朋友们不晓得读书的重要,于是我一直名列前茅。这个长得既不可爱又不乖巧的幺女,开始让父母引以为傲,当时有位长辈还称赞我:“猪不肥,肥到狗。”意指女儿的功课比儿子强。
后来观察到当年的小学老师喜欢三类学生,一是家中富有的,二是长得漂亮或多才多艺的,三是功课好的。前两项我都不够格,只有第三项能靠努力念书达到。于是我就一路念到医学院毕业。
成长过程中也有迷惘的时候,青春期最难熬,觉得人生虚无,加上身材矮胖,长相平庸,开始对自己质疑。幸好初二时遇到一位好老师,她与我在校园椅子上长谈一小时,一句话让我豁然开朗:“不管你长得怎么样,你是独特的,是独一无二的,谁也没有办法复制另一个你。”没错,不仅长相外貌,连性格脑筋都无法复制,是唯一的“限量版”,不用羡慕别人。
从此,我自在地做自己,自重、自尊,接受自己的外表,进而欣赏别人的美丽与优雅。纵使与一群雍容华贵、娇艳多姿的美女拍照,我也不怕破坏画面,总是在心里说:“没有我,怎能衬托出大家的美丽呢?”然后高高兴兴地入镜。如今银发闪闪,时常想点快乐的事,微笑自然浮上容颜,希望多些圆柔线条。
回想这大半生,从小不受注意而无拘无束,不受重视而晓得要靠自己;成长过程中学会接受自己的不完美,而凡事往好处看,并紧紧抓住自己的唯一强项:会念书而建立自信,还真有点符合论文里的韧性味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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