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本唱着年少的歌
什么都需要代价。我不可能兼得。然而还是很欣慰,因为我如此真切地知道我曾经有过怎样一段青春的精神生活。十四岁那年,我考上了家乡的一所中等师范学校。那时候我是个标准的文学爱好者,整日做着狂热的作家梦,就在那几年我记了许多本详尽的日记。虽然知道自己那时是十分的认真、敏感和神经质,但是当日记一页页地在眼前翻开的时候,我仍然觉得十分惊奇。
首先是警告偷阅者的话:
1。你想读吗?读了就告诉我,我也想读你的。
2。如果你想读我的日记,尽可以光明正大地去读,那样你才算是我的朋友,也才能读出最有价值和最美的东西。因为,我的思考很光明。
3。高尚的人不会偷看,卑琐的人偷看也不懂。如你介于这两者之间,请停止你这种无聊的举动。
还有一些奇特的比喻:
1。对于不同人的交际,也许都是有距离的。什么人只在门口接待,什么人迎进院子里,什么人让到客厅,什么人可以进卧室,什么人能够躺在床上私语,都是有分寸的事。当然,还有根本不开门的,还有听到他路过门口都想扔一块砖头的,还有唱着歌欢迎一个人进来的,那人还不知道肯不肯赏光呢。
2。有一种女孩子,外表如清清的河,仿佛掬起便可入口似的,但她的河底隐藏的东西是很少有人能够轻易看到的。也有的人往河里投掷石子,但是那往往起不了什么作用,反而被河水轻轻地吞掉了。也许只有那种力量很大的人,跳进河里去搅她,才能够把她搅得翻天覆地,搅得惊心动魄。—我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子,在等待一个搅水的人。
有很狂放的:
1。我们不能去思考生活的来源,但是我们可以去制造它的流向。
2。我放弃了我该放弃的,很好地结束了。我追求着我该追求的,很好地开始了。我不得不承认,我是自己的天才。
3。望着黑色的夜空,一个信念越来越坚定:我不会把我的孤独分给任何人,不会。因为我的孤独是超越者的孤独,它不需要也不可能找到共鸣的声音。
有很睿智的:
1。我们这个年龄,如果不谈社会与人生,未免显得过于贫乏。如果大谈社会与人生,未免又显得过于简单。
2。人不能挑剔生活,就像不能挑剔母亲。我们能挑剔的,只有自己。
3。确切地说,我不是我自己的,我属于别人。别人的爱,别人的恨,别人的情,或者是别人的漠不关心,都构成了我心灵的一部分。有了这一切,才有了我。我在他们对我的有意无意的铸造中坚定起来,成长起来,也明白起来。我的所有荣辱功过都是别人的造就通过我表现出来的。因此,我也必然地属于整个民族,整个时代,属于我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
最让我感动的,是这样一段话:“如果在今后的生活中,我遇到了很大的打击,那么我要给自己储备这样一句话作为救援的食粮—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在于你自己。逆境是生活对你凛冽的微笑和最残酷的温柔,你要知道她在冰霜之后隐藏的甜美。去天真吧,去欢笑吧,哪怕是盲目的,也要给自己一个希望。”
现在,无论什么样的话看起来都是那么可爱,那么纯净,充满了对生活的认真探询和诚挚爱恋。我知道我现在已经不说这些话了,那不是因为我已经成熟,而是因为我已经失去了说这些话的能力—失去了对生活细节尖锐的认知和热情的表达,失去了体味岁月的新鲜的智慧和茂盛的生机。不过,我也知道,我并不单单是失去,我也有很多宝贵的难以言明的获得。在这种失去和获得的过程中,我在真正地成长—或者说是衰老。
什么都需要代价。我不可能兼得。然而还是很欣慰,因为我如此真切地知道我曾经有过怎样一段青春的精神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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