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ngzhuan365 发表于 2017-8-17 12:48:04

鱼冤

  清朝康熙年间,刘慎任江浙督学。这年冬天,他到临州府去督学。临州知府蔡大人设宴款待他。席上有一道清蒸鱼,清香可口,柔嫩滑腻,是他从未尝到过的美味。离席之后,他仍对那鱼香垂涎,就向驿站的驿卒打听。驿卒告诉他,这鱼名叫秋刀鱼,乃是临河特产,但数量极少,且因临河河底乱石密布,下不得网,只能垂钓,那鱼又狡猾,非高手不能得之。

  刘慎就命手下跑到渔具店中,买来了垂钓的一应物什,他则亲手做起了饵料。刘慎本就是垂钓高手,做饵料更是一绝,再狡猾的鱼也会上钩。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刘慎就穿着便装,带着钓具,奔着临河河畔而去。他的手下也紧跟着他,一边走一边打着哈欠。来到河畔,刘慎寻到一块平展的青石台边,发现这里是个垂钓的好去处,就抛出饵料,打了窝子,然后支上了钓竿,再放上小凳,坐在那里看着鱼漂。离他不远处,也有些早起垂钓的人。

  忽然听得“哗啦”一声水响,接着就有人钓上了一条尺把长的鱼。手下跑过去看新鲜,却听那人一声惊呼:“天哪”便把鱼扔回河里,收拾了钓具,惊慌失措地逃走了。那手下也快步走回来,仍是心有余悸的样子。刘慎觉得奇怪,就问他发生了什么事。那手下说,那人钓上了鱼,鱼在地上挣扎了一阵子,居然在地上写了个“冤”字。那人怕了,丢了鱼,慌忙走了。

  刘慎活这么久,也没听说过鱼会写字,忙着赶过去看,却见地上果真有个水淋淋的“冤”字。刘慎看着那个“冤”字,暗暗地想,这不过是个巧合罢了,若要说鱼会写字,非让人耻笑不可。他回到青石台边,继续钓鱼。

  但这一天就奇怪得很,在河边钓鱼的这么多人,竟然连一条秋刀鱼都没钓上来。刘慎找当地的钓友去问,那些钓友说,秋刀鱼虽然狡猾,但总有上钩的时候,像这样一条都钓不上来的,还真是从未有过的怪事。刘慎只好闷闷不乐地回到驿站。

  第二天一早,刘慎又赶到河畔钓鱼。

  竿子支好没多久,他就见鱼漂晃了一晃,显然是有鱼咬钩了。他忙着抬竿起鱼,一条尺把长的大鱼被他钓出水面,拖上岸来。那鱼一着岸,即刻拼命地蹦着。手下忙着过去按住了鱼,正要摘钩,忽然惊叫一声,丢下鱼就跳到一边,指着鱼的周遭说:“大人快看,又是个冤字!”

  刘慎凝神一看,也不觉呆住了。刚才那鱼在地上一通挣扎,确实又写出了一个水淋淋的“冤”字。要说鱼会写字,打死他都不信。可他亲眼所见,那鱼就是写了个“冤”字啊。难道真是这鱼的“冤”情感动了上天,上天才让它写出这个字来?

  刘慎过去给鱼摘了钩,把鱼放进了水桶里,然后给手下耳语了几句。手下听完了点点头,就奔着不远出处小村庄去了,刘慎继续留在河边钓鱼。

  过了一个多时辰,手下回来了,对刘慎说,村里确实有个姓于的后生,前些日子被孙员外的家奴打伤,现在还躺在炕上起不来。于家妈妈也曾到府上告状,只因蔡大人和孙员外多有往来,自然护着孙员外,这案子就不了了之。于家本来就穷,他这一躺在炕上,就没了生活来源,连吃饭都成了问题,更没钱看病。再这么下去,那娘儿俩都得饿死。

  刘慎长叹道:“冤,确实是冤啊!难怪连鱼都被感动了,要用身体写出这个字来提示本官。本官又怎能见冤不伸?那就连鱼都不如了!”

  他马上赶到于家了解情况。事情很简单。那孙家是当地的富户,在河两岸都有地,他就动了贼心眼儿,把地两边都扎起了篱笆,一直扎到河里,这段河道就被围进了他家的地里,成了他家私人的了。于后生到河边钓鱼,钓到了一条大鱼,那大鱼拖着鱼线往下游挣,于后生要强拉鱼线,势必会把鱼线拉断,鱼也会跑,他就跟着下了河,跟鱼一起往下游走。孙家的家奴看到了,就追过去把他打伤了。刘慎给于家妈妈写了一张状子,让她到府衙去告。

  于妈妈前脚敲响了鸣冤鼓,刘慎后脚就跟到了大堂上,要听蔡大人审案。蔡大人不敢拒绝,就请他旁听。于妈妈把状子一呈上来,再把事情一讲,刘慎就在一边气愤地说道:“私围公河,据为己有,还把人打伤,这也太猖狂了吧?敢违大清律,必要严惩不贷!蔡大人,可是这个道理?”蔡大人哪敢说半个不字,忙着派差役去把孙员外家的那几个家奴抓来,打了板子,又赔了于家损失,这才作罢。

  这天下午,刘慎赶到书院去看秀才们写的文章。秀才们都知道,要是自己的文章被督学大人看中了,稍加推荐,那就前途无量啊,因此也是使出平生本事,要把文章写好。刘慎认真地看着。当他看到秀才林玉的文章时,忽然变了脸色。他把文章扔在一边,怒声喝道:“把林玉给我抓过来!”

  几个差役冲出去,把林玉抓过来。林玉也给吓得不轻,跪在地上,身子还在微微发抖。刘慎怒声问道:“大胆林玉,你可知罪吗?”林玉摇了摇头:“学生不知。”刘慎强压着怒气:“好,我让你不知。”他命差役先打林玉十板子。差役们把林玉拉下去,就在院子里扒下他的裤子,先“噼里啪啦”地打了十大板,然后又给拉进房里。刘慎问道:“大胆林玉,你可知罪了吗?”林玉摇了摇头:“学生不知。”

  刘慎冷笑了一下,然后说道:“你敢藐视本官,是不是该打?”

  林玉望着他,忽然明白了。他跪倒在地,连着磕了两个头,这才说道:“学生知罪了。但这也是无奈之举,还请大人海涵。”刘慎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那你就从实招来吧。”

  林玉这才说,于后生突遭厄运,于家母子眼看就要生活无着,他急在心头,但却毫无主张。府台大人一手遮天,他一介书生,又怎么能替于家母子伸冤呢?直接去找府台大人,那无异于鸡蛋碰石头,只能头破血流,还无济于事。恰在这时,他听说督学大人酷爱钓鱼,就灵机一动,想出了这么一招儿。他先在临河边的青石台上写下了许多“冤”字,却在笔画的间隙处涂了厚厚的白蜡。白蜡处不沾水,水就凝到笔画处,恰恰就形成了那个“冤”字。其实,南方早上的水汽很重,尤其是在河边,水汽更重,自然会在岸边的青石台上形成许多的“冤”字。只是,若无人提醒,也不会引起人的注意。林玉就是利用鱼,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第一天早上,他先就准备好了一条秋刀鱼,看到刘慎来了,他就假装着钓上鱼来,让刘大人看到了那个“冤”字。第二天早上,刘慎大人亲手钓上鱼来,鱼在地上一挣扎,聚拢了地上的水珠儿,那“冤”字也就更清晰地呈现出来了。

  听他说完,刘慎微微一笑,说道:“你这个法子,本官已然想到了,才不会以讹传讹,滑天下之大稽。不然的话,本官岂不成为天下笑柄?你如此藐视本官、愚弄本官,是否该打?”

  林玉低声说:“该打。若学生知道大人如此体恤百姓,就该去拜见大人,直陈此情,也不会让大人冒此风险。大人一眼看穿学生的诡计,却也让学生佩服。只是,学生还不明白,大人是如何认定此事是学生所为?”

  刘慎哈哈一笑,这才说,要找到那写“冤”之人,自然还得从字上入手。他就想到,敢写这个“冤”字的,必然是籍籍无名的书生,无路可走,才出此下策。他于是就放出风声,说可以替优者推荐,这才集聚起如此多的文章。他看了文章,更注意看著文者的字体,结果就发现林玉的字体和那个“冤”字如出一辙。

  刘慎微微一笑,反问道:“如此一说,你当明了。那我问你,本官可曾冤打了你?”林玉道:“冤。”刘慎一惊:“为何还冤?”林玉道:“大人若在公堂上打我,学生自然无话可说。但大人却是在学堂上行刑,此地可不是行刑的地方,学生心有不服。”刘慎心下一惊。学堂里动刑,确实不是地方,若传出去,那也是好说不好听啊。他顿时弱了三分,问道:“本官说也说了,打也打了,你不服又当如何?”林玉道:“学生不能如何。”

  刘慎毕竟理亏,就掏出二十两银子给他,做为补偿。那林玉倒也不客气,伸手接过银子,转身出去了。

  半年后,林玉参加乡试,一举中举。主持那次乡试的,正是督学刘慎刘大人。林玉这时才明白,刘大人早就看出他家境贫寒,食不果腹,如此还怎么读书,又怎么能参加乡试?这才借机错打了他,一是警示他之后做事要想到极致,不可藐视人家;二是给他一笔赔偿,让他度过难关,参加乡试,却又避了流言蜚语之嫌。刘大人如此看中他,自是因为他侠肝义胆,有一颗怜悯之心,肯救人于危难。林玉暗暗感喟,他挨了刘大人的板子,真的不“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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