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ngzhuan365 发表于 2018-10-26 10:55:44

人生课本

  一

  走进一位语文老师的课堂,听他讲季羡林的散文《幽径悲剧》。他带领孩子们读那一株长在燕园的古藤,读那一株在送走了严冬之后正报恩般地将满枝的花朵捧给人间却不期然被腰斩的古藤。

  季老的心,在那株无辜的古藤前悲哭哀嚎:

  “我不敢再看那一段悬在空中的古藤枯干,它真像吊死鬼一般,让我毛骨悚然。非走不行的时候,我就紧闭双眼,疾趋而过。心里数着数:一,二,三,四,一直数到十,我估摸已经走到了小桥的桥头上,吊死鬼不会看到了,我才睁开眼走向前去。”

  齐读到这里的时候,我发现,我身边有个漂亮女生忍不住笑了一下。

  我知道她在笑什么。

  她一定是在笑那个自称“没出息”的作者,笑他如此胆怯,竟要闭着眼、数着数在一条死藤下通过。“哼,若是换了我,我会睁大眼睛、哼着小曲通过的!”漂亮女生或许会在心里这样说。

  我忍不住也在心里与这个漂亮女生对话:“孩子,你怎样理解‘没出息’这个词呢?你真的以为那个‘经常为一些小动物、小花草惹起万斛闲愁’的人没出息吗?那么,谁是真正有出息的人呢?举刀砍藤的人就有出息吗?无视藤萝半开的花朵猝然失去春天的人就有出息吗?你今天在文中遇到的这个人,是个以为万物有心的人,是个愿意将心比心的人。他把自己的一颗心慷慨地付给了春天的万朵花开,嘱它们将自己的心思阐释出不同的芬芳与色彩。他有一些美妙心思,就挂在古藤半开的花朵上,当古藤惨遭杀害,他的心,当真就会疼痛流血啊。——如果一个深切地与大地万物互相拥有着的人被称作‘没出息’,那么,我们是不是应该成为这‘没出息’的信徒呢?还有,孩子,你以为你能哼着歌在死藤下通过就叫‘勇敢’吗?你可知道,值得推崇的‘勇敢’,原应是老子所说的那种‘勇于不敢’啊!勇于敢,是低难度的;勇于不敢,才是高难度的。心存敬畏,方能勇于不敢;勇于不敢,方能神勇无敌啊!”

  ——你又在和大家齐读了:“它的灵魂死守在这里。每到月白风清之夜,它会走出来显圣的……”

  孩子,你信吗?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

  二

  走进高一的语文课堂,听老师讲亚伯拉罕·迈克尔·罗森塔尔那则著名的新闻《奥斯维辛没有什么新闻》。

  毒气室。焚尸炉。成堆的头发。婴儿的鞋子。400万个生命……

  “导游也无须多说,他们只消用手指一指就够了。”

  令人发指的暴行,让朗读课文的男生声音颤抖。

  终于,她,出现在了罗森塔尔的笔下。罗森塔尔写道:“这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长得丰满,可爱,皮肤细白,金发碧眼。她在温和地微笑着,似乎是为着一个美好而又隐秘的梦想而微笑……”老师用PPT展示了她的照片,她美丽得那么不合时宜,她微笑得那么不合时宜。在众多形容枯槁、表情木然的濒死者照片中,她那不合时宜的美丽与微笑穿越时空,击中了这间教室里的每一个人。

  “她为什么会微笑呢?在这样的时刻,她为什么还会怀有‘美好而又隐秘的梦想’?她那‘美好而又隐秘的梦想’究竟是什么呢?”老师抛出了这一系列的问题。

  一个女生说:“我觉得她很像刘和珍。坦然面对死亡,丝毫也不惧怕。她的微笑是勇敢的微笑。”

  一个男生说:“她一定是看到了曙光!她坚信,法西斯的暴行不可能太持久,人民终会取得胜利。她的微笑是自信的微笑。”

  另一个男生说:“我觉得,这个姑娘看透了法西斯本质的虚弱,她的微笑表现了对杀戮者的轻蔑。”

  有个女生怯怯地说:“是不是因为她正憧憬着自己的甜蜜的爱情呢?她‘美好而又隐秘的梦想’或许是关于她的心上人的吧?”

  又一个女生说:“这个姑娘知道自己笑起来很美丽,所以,她有些本能地笑对镜头。”

  一个男生抢着说:“不对!我觉得这个姑娘涉世不深,她对死亡没有太深的认识;并且,她可能还心存侥幸,以为刽子手不会残忍地毁掉她这朵生命之花。所以,我认为,她的笑是无知的笑!她笑得越无知,作者也就越心痛。大家想想看,那么美好的生命,在那么无知的情况下就走向了死亡,这对法西斯的罪行是多么深重的控诉啊!我想献给这位姑娘一首小诗:

  阳光下

  雏菊开得那么好

  姑娘

  你以为

  这就该是生命的状态了

  你微笑地数着雏菊娇美的花瓣

  一点都不知道

  你也在数着死神的脚步。”

  所有的人都愣了一下,继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老师说:“孩子们,对于那一抹微笑的真实内涵,也许你们猜对了,也许你们没有猜对。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但是,关注这一抹微笑、解读这一抹微笑,这个过程多么珍贵啊!你要用自己的心,去贴近那个姑娘的心,感觉到它真实的跳动。当你萌生出了为这一抹微笑写一首小诗的冲动,那么我想,那个姑娘是欣慰的,罗森塔尔是欣慰的,你的祖国是欣慰的,你的老师是欣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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