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ngzhuan365 发表于 2018-10-19 12:08:27

哭泣的昆虫

  一

  法国作家法布尔的一生,是为昆虫的一生。他活着的时候,饱尝了生活的贫困和来自人世间的歧视与偏见的滋味,而唯一能够给他带来温暖与安慰的,是他所钟情的昆虫世界。

  当他年老了,行将离开他的昆虫世界的时候,他为自己付出了毕生精力而写下的十卷《昆虫记》,写下了一篇短小的序言。他写道:“阅尽大千世界,自知虫类是其中最多姿多彩的一群,即使能让我最后再获得些许气力,甚至可能再获得几次长寿人生,我也做不到彻底认清虫类的益趣。”

  1915年11月,严冬即将来临的时候,离他92岁生日只差一个月了,这位终生与昆虫为伴,并且以昆虫为琴拨响了人类命运的颤音的巨人,安然而逝。

  他死的时候,在他亲手建造起来的一座昆虫们的乐园——“荒石园”里,那些尚未冬眠的昆虫,都在黑暗的角落里哭泣。它们用各自生命的鞘翅,为它们这位共同的老朋友合奏了一支安魂的乐曲。

  法布尔的童年,是在花草虫鸟中度过的。他的同时代作家都德曾说过:“小时候的我,简直就是一架灵敏的感觉机器,好像我身上到处开着洞,以利于外面的东西可以进去。”用这句话来描写法布尔的童年时光,也十分合适。

  法布尔出生在法国南部阿韦龙省圣雷翁村的一个农家。我们可以想象一下,贫穷的乡村生活并没有给他的幼年送来玫瑰花,可是,慷慨无私的大自然,却给这个天真和纯朴的孩子送来了鸟巢、蘑菇、蟋蟀,以及白鹅、牛犊和绵羊等等。“开满花的山楂树当虫子的床,一只扎了孔的纸盒架在床上,里面养上鳃角金龟和金匠花金龟,我心里便得到那么大的满足。”他在《童年记事》里写到过,他小时候对花草虫鸟一直有着极大的好奇心。当他一心惦记着一只小鸟的时候,他往往是非要亲眼看见鸟巢、鸟蛋和大张着小黄嘴的鸟娃娃不可,说什么也得看。他说,这种好奇心,就是使他在童年时代就萌生了观察欲望的一种启蒙。

  二

  整个中学阶段,小法布尔家因为生计所追,几次迁居,飘泊不定。法布尔的中学学业也因此受了影响,断断续续的,其间还不得不靠给人打工挣足学费。但这一切并没有使少年法布尔意志消沉。他的求知欲不仅没有受到影响,反而更加强烈和浓厚了。15岁那年,他报考一所师范学校被正式录取。毕业后,他进入一所中学当上了一名教师,从此开始了长达二十多年的中学教师生涯。

  他一开始是当数学老师。有一次,他带学生上户外几何课,课间休息时,他在一堆石头上突然发现了一个垒筑蜂的精巧的蜂窝。仿佛是电光一闪似的,他自幼年起就十分感兴趣的而且一直保留在心灵中的那个昆虫生活的一角,一下子被照亮了!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虫心”就像一窝正在晒着太阳、睡着午觉的小山鹑,被一位偶尔走过的行人一下子给惊醒了,纷纷张开了晶亮的羽翅。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拿出了一个月的工资,买来了一本昆虫学的书。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做一个为昆虫书写传记和生命史的人。他觉得,他从小时候就开始憧憬的,“可以用尊姓大名,向田野大舞台上成百上千的演员们,向田边小道旁成百上千冲我们张开笑脸的小花们,热情致意”的时候,已经来临了。

  这一年,他还不到20岁。

  法布尔曾经有过一个比方,他把探索未知世界比作一个人手执灯烛去照看那些处于黑暗之中的、无限广阔和美丽的拼砖画。他觉得,他自己就是这样一个执灯者,正在一步一步地移动着,一小块一小块地把那些小方砖照亮,使已知的图画面积逐渐增大,以便把更多的未知领域完美地显示出来。

  “我们都是求索之人,求知欲牵着我们的神魂,就让我们从一个点到另一个点地移动自己的提灯吧。”他说。

  为昆虫立传,是他的理想。他知道,要想实现这个理想,他必须先要把自己当做昆虫中的某一种,在十分冷酷和相当复杂的生存环境中抗争、奋斗,就像他写到过的蝉儿,要想获得阳光下的欢乐,它必须首先忍受黑暗的地底下的苦工和劳役。

  在漫长的中学教师生涯中,法布尔坚持自修,先后取得了高中毕业资格证书,大学毕业资格的物理数学和自然科学双学士学位,以及自然科学博士学位。同时,他利用所有业余时间,一丝不苟地进行动植物观察记录,废寝忘食地致力于发现和揭示昆虫的生存真相。

  他用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一枚枚硬币,开辟和建造的这一小块荒园,成了他生命中最为钟情的宝地。那是他常常流连忘返的地方。

  “那里凝结着我的心愿,我的梦想。我四十年如一日,靠了顽强的斗志,过着自己并不在乎的艰辛清苦的日子;终于,这一天等到了,我有了这处实验园。”

  某些“科班出身”的生物学权威对他怀有偏见,使他在人世间缺少知音,但他可以向他的昆虫们倾诉衷肠。

  他写道:“我亲爱的虫子们,一旦你们因为做不出难为人的事而说服不了那群财大气粗的人,我就会出来说话,会这样告诉他们:你们是剖开虫子的肚子,我却是活着研究它们;你们把虫子当做令人恐惧或令人怜悯的东西,而我却让人们能够爱它;你们是在一种扭拽切剁的车间里操作,我却是在蓝天之下,听着蝉鸣音乐从事观察……你们倾心关注的是死亡,我悉心观察的是生命……”

  法布尔在这里不仅自豪地表明了自己的雄心壮志,同时也委婉地抒发了自己所蒙受的世态炎凉。

  三

  1879年是未来的大科学家爱因斯坦诞生之年,也是法布尔的《昆虫记》第一卷问世之年。他把他的第一篇颂歌,献给了一种在许多人眼里也许没有什么好感的昆虫——食粪虫。他沿用古埃及人对这种昆虫的尊称,称之为“圣甲虫”。

  他为自己的昆虫研究定下了一个基调:以理解和同情辛勤的劳作者的心情,去理解和同情底层的昆虫生活;用最真实的、最细致的观察结果,去恢复小小的昆虫们的本来面目,揭示出它们生存的真相与本质,从而纠正世人的一些隔膜与偏见。他还将怀着对于渺小生命的充分的尊重与热爱,去描写昆虫世界,去发现那些神奇、美妙的生命的奥秘,去赞美和讴歌那些仁义、高尚的生命的尊严与含义。他相信,无论是在黑夜中的草丛里,还是在雨水之后的泥土下,都闪烁着奇异的人性的光芒。

  他观察到,一只蝉儿,从小小的蝉卵到幼虫发育成熟,要在黑暗的地底下生活四年时间。而它破土而出,爬到绿树上高歌的时间,却只有短短的五个星期。于是他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四年在地下干苦工,一个月在阳光下欢乐,这就是蝉的寿命。我们不要责备成年的蝉狂热地高奏凯歌,因为它在黑暗中待了四年,穿披着皱巴巴的肮脏外套,如今它突然穿上标致的服装,长着堪与飞鸟比美的翅膀,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微醉微醺,在这个世界里,它极其快乐。为了庆祝这得之不易而又这么短暂的幸福,歌唱得再响亮也永远不足以表示它的欢愉啊!”

  在秋夜的月光下,他悉心倾听那情趣盎然的“荒石园”里的蟋蟀的音乐会。他这样抒发着他内心的感受:

  “我的蟋蟀啊,有你们陪伴,我反而能感受到生命的颤动;而我们尘世泥胎造物的灵魂,恰恰就是生命。正是为了这个缘故,我身靠迷迭香樊篱,仅仅向天鹅星座投去些许心不在焉的目光,而全副精神却集中在你们的小夜曲上。”

  对生命的呵护与尊重,对生存本能的理解与尊重,对自己所热爱的事业的耐心与敬重,对未知的世界和对真理的孜孜不倦、无怨无悔的求索之心,再加上整个昆虫王国里是非分明、井然有序的生活本相的真实展现,构成了《昆虫记》这部和谐的交响组曲的动人的主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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