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子只剩三条腿
早几日我带念初中的儿子到一个朋友家做客。这朋友也有一个儿子,比我儿略大。两个孩子有同好:对电脑游戏无限倾心。就像金庸的小说中某一门派的高手遇到了另一门派的高手一般,下了若干说辞之后便躲到那间有电脑的房间里去过招。这边厢大人自然也就把话题扯到了如今的家长难做上来。朋友说他儿子沉迷于电脑,虽然这也有好处,因为要看懂游戏上的英文提示,英文单词是认得了许多,不过坏处就更多,最明显的是各科学业成绩下降得厉害。朋友愁眉紧锁:“我儿子电脑固然玩得精,但是考试是考电脑么?我现在坚决不准他玩电脑,只准他搞学习。今天是你儿子来了,又是周日,所以才让他玩玩。”朋友又说,如今的小孩子真难教,并不像我们当年做学生时那样,跟着老师的思维跑,把老师的话当做金科玉律。如今的小孩子都很有个性,不但很有个性,而且还处处要把个性张扬出来。朋友举一例说,老师要学生背历史,他儿子就意见蛮大,当着老师的面在课堂上大声说:“把几百几千年前的死人记得牢牢的有什么用?现在有那么多了不得的活人都还记不过来呢!”把老师气得要休克过去。后来朋友还说了一桩小事,这小事其实还细想不得,一想真的蛮可怕。他儿子最近趁大人不在家时拿锯子把家里的好几把椅子各锯断一条腿。我听后以为这也真是小孩子家的无聊把戏,但后来心念一动,觉得也许并非如此简单,想必是这孩子觉得学校与家庭总是逼自己要干什么、不干什么,于是忿忿然拿椅子脚来发泄。假若椅子脚尚不够他发泄,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呢?所以细细一想,背上就出冷汗。中国的应试教育体制有如一条漫长的隧洞,小孩子们悉数挤在这隧洞中朝前赶去,能出得洞口见得阳光的毕竟是少数,这少数便是得到高分的部分。然则少数之所以高分,也只是证明了他们是这种体制的适应者,未必就能证明他们是广阔的社会生活的适应者。少数之外的多数,又未必不是才俊,只是为这种教育体制制约,一时不能出头而已。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我自己,包括我的好些朋友都有过类似经验:参加同学聚会,细细算来,发现混得最人模人样的几乎鲜有当年班上那些考试分数最高的同学。
所幸如今的小孩子已不像他们的前辈,强爷胜祖的地方也决计不再听话、读书一属——我儿子每每与我据理力争什么的时候,我就明白到了这一点,这也是我为什么时常让步的原因。
从朋友家回去的路上我把朋友的儿子锯椅子腿的事同我儿子说了,问他这是为什么。儿子几乎不假思索地说:“老师呀、家长呀强迫他学这样学那样,又不许他玩电脑,他当然有气啊,还不锯椅子脚?”
我问我儿子:“那你为什么不锯椅子脚呢?”
儿子说:“老爸不强迫我啊!老爸要是强迫我,那对不起,我也会锯的。”
椅子剩下三条腿,表示椅子业已残废。受了压抑的中学生其实是以这种方式暗示大人:沉闷且桎梏的学习空气,必致人以残。
真是聪明的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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