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难越
悬崖峭壁,黑水急流,凶险浮桥,任何险碍穷小伙何大山都能轻松逾越,而唯有一样例外,那就是——何大山跑了!
消息一传回警队,宋队的脸色顿时阴沉得像黑锅底。我偷偷扯扯执行任务的警员小张,悄声问怎么跑的,小张耷拉着脑袋正要回答,宋队却一拍桌子霍地站起:“怎么跑的?除了两条腿,他还能飞啊?马上调集人手,全力抓捕!”
一声令下,一张追捕大网迅即铺开。我和小张分到了一组,连夜赶往何大山的家乡。路上,我百思不得其解。据案发后掌握的情况看,这个在建筑工地上打工,只知道出大力的山里小伙子何大山可谓憨到家了。
一次,领导到工地视察,老板为拍领导的马屁,特意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会,并高声问工人:“谁最值得我们敬重和爱戴?”事先老板早已安排好,让大家齐声回答:“领导!”可何大山“一鸣惊人”:“俺娘!”就这么个憨人,怎么会从七八个警察的眼皮底下跑了?
小张沮丧地说,宋队低估何大山了,他真是飞走的!“飞走的?”我不由一怔。原来,何大山闷声不响地和钢筋水泥打了半年交道,工程完工了,老板却迟迟不发工资。气愤之下,何大山揣上尖刀来了个暗中跟踪,一路跟到地下舞厅。老板刚和小姐黏乎上,何大山便撞开门闯了进去。
“给俺钱!俺娘等着治病呢!”话一出口,尖刀一亮,老板麻利地乖乖掏钱。何大山点了两遍,差五百。一扭头看到小姐正往枕头下藏钱,就伸手去抢。
“你挣钱不容易,我挣钱容易吗?这是他给我的钱!你别抢——”小姐可比老板勇敢多了,一边拼力争夺,一边大声呼救。何大山慌了,手忙脚乱地去捂小姐的嘴,不想尖刀划破了人家的脸,砸了人家赚钱的招牌!这下性质严重了,抢劫,毁容!接到报警,小张料到何大山会回工地,于是带队设伏。眼看包围圈逐步缩小,即将瓮中捉鳖的当儿,何大山却撑着一根桦木杆从工棚的天窗“飞”出,越过他们的头顶消失在混乱的人群中……
“你猜,何大山回工地拿走了什么?”小张问我。冒着被抓的危险潜回工地,肯定是要拿很重要的东西!小张摇摇头,纳闷地说:“他的工友说就拿走了一摞手套。一块钱一双的那种。工地上每月都发,他一次都没戴过。”
为什么单单拿走手套?我一头雾水。第二天清晨一下车,举目四望,我和小张不禁哑然失笑。何大山所居住的村子叫断魂谷,只有几十户人家零散地搭建在山坡上。踏着崎岖难行的山路走到村口,恰巧碰到一位老人,我俩赶紧上前问路。老人指着脚下说,断魂谷三面是陡壁,一面是凶险的黑水河,进入村子最方便的路就是这条。另外还有两条通往山外的路,是山民硬生生地从悬崖上踩出来的,如果没有猿猴般灵敏的身手,想翻过去,难!我迟疑地问:“黑水河上有没有桥?”老人笑呵呵地回答:“桥倒是有一座,不过连猴子都不敢过,更别说人了。”我正要问为什么,小张开口了:“老人家,你知道何大山的家住在哪儿吗?”老人抬手指指远处山坡上的一间低矮房舍:“那家就是。大山这小子去了城里有半年了,没听说回来。”
辞别老人,我和小张决定先摸摸附近的情况,便翻过一道陡坡来到了黑水河边。我的天,这也叫桥?四根锈迹斑斑、晃晃悠悠的铁索横贯两端,底部的两根上铺着一层早已腐朽的木板,而且桥面宽不到一米。桥下是浪花飞溅的急流,看着都眼晕!我试探着踩上一只脚,“咔嚓”一声响,一块木板登时断裂!一股寒气倏地从我的心头蹿起。老人说得没错,这是条通向阎罗殿的死路!
摸清了地形,小张通过卫星电话向宋队做了汇报,要求正在赶来的警员守住三条山路,我们则去何大山家蹲点。如此安排,可谓天衣无缝,只要何大山露面,立即收网,绝对无路可逃!悄悄靠近何家院门后,我冲小张使了个眼色,猛地踢开门,举枪冲了进去!
“不许动,警察——”
破败不堪的院子里,只有一位鬓发斑白的瘦小老太太盘腿坐在地上晾晒草药。看到我们持枪闯进,老太太一时间惊呆了。屋里屋外搜了一遍,没发现何大山的影子。
“老人家,我们是警察。你是何大山的母亲吧?”我收了枪,走近老人问。听到问话,老人这才缓过神来:“是,是,俺是大山的娘。大山他……惹事了?”“他涉嫌抢劫——”“抢劫?这个犟种,走前俺再三叮嘱他要走正道,他怎么能做伤天害理的恶事?”不等我说完,老人便紧紧抓住我的手,老泪纵横,“都怨俺,都怨俺啊!要不是俺这样,他也不会到城里去。警察同志,大山他不懂事理,你们就饶他这一回吧。他抢了多少,俺赔,俺赔——”
“据我了解,情况不是很糟糕。我们希望你能配合我们,找到何大山作进一步的调查。”也许是看着老人可怜,小张接过话解释说,“如果他继续逃避,或者再次作案,后果就难料了。”
老人顾不上擦泪,一个劲地点头:“俺信俺信。等大山回来,就让他跟你们走。老娘的话他能听。警察同志,你们坐下等,俺去给你们倒水。”老人说完,欠身走去。她这一走,我和小张登时惊得目瞪口呆!那是怎样的一种走法啊,双手撑地,以掌代脚,拖着身子挪向屋内。此时,我终于明白了何大山为什么急于拿到工钱,为什么只取走手套,老人又为什么说都怨她了!
“警察同志,有句话俺不知道该不该说。大山啊虽然犟,可打小心眼不坏,断魂谷的乡亲们也都这么说。大山八岁那年,和他爹上山打猎,他爹不知怎么滚下了崖。他爹走前告诉他,要一辈子好生地照顾俺。这孩子记下了,长这么大从没惹俺生过气。一年前,赶上滑坡,俺被埋在了石头下。是大山不停地扒啊,扒啊,扒得指甲盖都没了,才把俺扒了出来。俺的腰被砸了,走路不灵便,大山就说出去挣钱,给俺治病——”老人边流泪边说,直说得我心里酸酸的。突然,老人放开嗓门喊:“犟种,还不滚进来?”
是何大山!我和小张一激灵跳起,疾步冲向院外。何大山只在墙头上露了下脸,一眨眼便逃进了山谷。他在大山里生活了二十年,走起山路来如履平地,我们根本无法追上。好在我们注意到,他逃窜的路线正是那条最容易走的山路!小张马上联系宋队,得知抓捕队员已经到位。“好,我们这就赶过去支援!”挂断电话,我和小张朝着何大山逃走的方向,以最快的速度追了下去。
追到半路,小张蓦地站住了。“坏了,我们中何大山的调虎离山之计了!”
对啊,何大山那么孝顺,出去打工挣钱是为了给老娘治病,甚至为了老娘“走路”不磨手,甘愿冒险,回去取手套,他没有理由扔下娘不管!就是跑,也该把钱和手套给老娘留下!我恍然大悟地一拍脑门,又和小张折身往回赶。等气喘吁吁地再次冲进那座破落的房舍时,老人也不见了!肯定是何大山甩开我们后又返回来,把老娘背走了!
就在这时,宋队带着人奔来。三下一会合,全没看到何大山!宋队问:“还有没有别的路可走?”“有,可那条路要想通过,除非会飞。”小张回答。宋队一听,脸色又阴了:“难道你忘了,上次他就是飞走的!还不快追!”
十分钟后,我们追到了黑水河边。果不其然,何大山腰里扎着一摞手套,手里握着一根粗实的布绳,正站在令人胆战心惊的铁索桥前。而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他的老娘,那位腰身以下残疾的老人正坐在不停颤晃的桥上!
“警察同志,俺信你,信你不会骗俺这个老婆子。俺不会让这个犟种再跑,再去犯错误了。”老人冲着我们招着手,手掌上磨出了血!老人说我们一追出去,她就猜到儿子肯定会走黑水河的铁索桥……听着老人的诉说,我能想到她是怎么一寸一寸地“走”到这儿,又是怎么颤颤巍巍地“走”上已不堪负重的桥面,坐下来帮我们拦截她儿子的!
“娘,你别犯糊涂啊!俺被他们抓走了,谁给你治病?”何大山急得哇哇大哭,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竟哭得涕泪纷飞,“娘,你快过来!俺把你绑在身上,俺能带你攀过桥!等给你治好病,俺就去自首!”
何大山边哭边握住铁索,要往桥上迈。宋队一挥手,追捕队员四散开来,齐齐举枪瞄准了何大山。老人突然歪斜着身子高声呵斥:“混账!你要敢过来一步,俺就栽下去,再也不见你这个犟种!”
“娘,别啊!求求你,千万别啊,娘!俺听你的,你要俺怎么做,俺就怎么做……”
“扔了绳子,回身——”老人不容置疑地说。
何大山听话地扔了布绳,慢慢地回转过身。
“跪下!”
“扑通——”何大山双膝着地,重重地跪倒在坚硬的山石上——
抓捕任务圆满结束。走在回程的路上,宋队一直沉默不语。我清楚他在想什么。悬崖峭壁,黑水急流,凶险浮桥,任何险碍何大山都能轻松逾越,而唯有一种无形的东西让他无法翻越,那就是——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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