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辈子一起活
每棵树身上都有两辈子,它们把两辈子放在一起活。树的枝叶果实是它的青春。阳光均匀地涂抹在每一片叶子上,同时没忘记晒红苹果的脸。树叶有青春的好奇心,会用手掌捧一只毛虫看,看它慢吞吞爬向树干。树在夜风里丢弃了睡意,计算风吹落了多少颗露珠;听河流莫名其妙传来跳水声,好像苹果连夜逃逸。树最喜欢星星,以为那是天空密林上挂的灯笼。这些灯笼时隐时现,好像往人间传送神秘的灯语。灯笼旋转,东方出现鱼肚白时,一盏盏熄灭。
根是树的暮年。根在黑暗里呼吸,呼喊水的名字,它的邻居是昆虫。根的世界叫做土壤,正如树的世界叫空气。树根熟知土的话语,它们常说的词汇是紧密、湿润、水和干涸。土是大地的躯体,大地的臂膀、肌肤、内脏和灵魂全是这一层厚土。土做的砖,土垒的城墙,根在土里活了一辈子,就像树的枝叶、果实在阳光和空气里活了一辈子。
树根比老人的手还老。树根何止吸收水分,它要牢牢抓住土地。从树冠传来的风的力量扭动树根,根而非树干在与风角力。徐志摩说“风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根也不知风从哪个方向吹来,为什么要撼动树。树根在与风的角力中得到大力士的称号,它的手像铁匠一样骨节突出,或者像一只放大的鹰爪。悬崖上的树,根比鹰爪更坚利。它们用根抓住岩石,用树枝抓住风,争夺一席阳光。
根没见过阳光,一辈子从未见过太阳的模样。树叶把太阳的能量源源不断传输到根须,根感到阳光是让躯体膨大的力量。根想象阳光是一片水,淹没了大地,如金针刺破所有屏障。根看不到光的亮,却感受到它在奔跑。阳光在树的脉络里跑得比水分还快。阳光像海水那样一波一波涌来,送来“粮食”和热量。
树活两辈子。树叶是树的孩子,根须是父母。父母在泥土里当地基、当抽水机、当风的对手。根须其实不懂树叶的快乐,也不知果实的滋味,只习惯于劳动。叶子在风里簌簌唱歌,与小鸟捉迷藏。树叶向往远方,猜想地平线发生的事情。叶子甚至盼望秋天来到,让它脱离树干,在大地上奔跑。
根看不到树叶的足迹,果实被车拉到了远方。当光秃秃的丫杈落上一层冬雪时,根在寂静的土里深眠。冬天戒严了,水与昆虫都在休息,树的根须放松了筋骨。大地上的生灵在冬季休息了,冰雪让它们停止一切活动,全体护生。
树根在三个多月的睡眠后返老还童。春天的脚步先从昆虫的翻身声里发出,睡醒了,打听哪一天是立春。当春风摇动树干的时候,根须知道春天到了。根须一天被春风摇醒一百次,让它准备嫩叶、蓓蕾、树叶和花朵的衣衫。树根开始为儿女准备所有好东西。
树叶和花见到春天后开始歌唱,有合唱与独唱。歌声传到树根,树根不断把水送上去,让它们润润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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