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的时间
母亲从乡下来了。母亲平常是很少到城里来的,如果不是我们一次次打电话催促她,或者是驾着车去老家接她,母亲是很难来城里小住几天的,她养的鸡鸭,她侍弄的菜畦,还有那些总也做不完的一堆堆家务,母亲说她放不开手。母亲这次能不请自到到城里来,是她的牙痛把她逼迫来的。母亲牙痛了,让小镇的牙医给她治牙,没想到竟越治越痛,甚至半边脸都红肿起来,痛得茶饭不思,痛得彻夜辗转,实在没办法了,才自己搭了车来城里看医生。
我带着母亲到医院里去看医生。母亲说你工作忙,我自己去就行了。我说那不行,你不识得字儿,再说医院里又要排队又要挂号的,你一个人去根本就忙不下来。估摸着自己真不行,母亲才勉强答应下来。
到了医院里,找到了牙科,我先安排母亲在候诊的长条椅上坐下来,然后去和忙碌不停的医生预约,去挂号处给母亲挂号,来来去去几项事情办好,用了差不多近一个钟头的时间,跑得脑门上汗涔涔的。母亲见到了,似乎很不安似的,一遍又一遍地催我说:“号挂上了,你就先回家歇歇吧,俺自己就行了。”我笑母亲说,城里的医院不比咱老家小镇的医疗所,三五个医生,五七个护士,人也差不多都认识,一应事情都好办。城里的医院,要去付费处付费,要去取药处取药,如果要化验,这个科室进,那个科室出,事情多著呢。一听这么多事情,母亲才不再催促我先走了。我站在母亲的旁边,向母亲询问老家的事情,亲朋好友的,左邻右舍的,一提起老家,母亲就有了谈兴,边用一只手捂着红肿的腮帮,边东家西家地和我说了起来。
聊了一会儿,我的手机忽然就响了,是几个朋友打来的,说是几个哥们儿聚一聚,就差我了,我说在医院呢,一会儿再联系。母亲一下子又不安了起来,她说你还是先走吧,那么多人在等你呢。我宽慰母亲说:“没事,是几个要好的自家弟兄,也没什么大事儿。”母亲不安地搓着她筋脉毕露的瘦瘦老手说:“这大医院真是,连看个牙痛都需要这么长时间!”
又和母亲聊了一会儿,母亲不停地问现在几点了?边问边叹息说:“怎么要费这么多功夫呢?唉,真误了你的事儿了。”我安慰母亲说:“哪有那么多的事情呢,你儿子又不是国家总理,睡上一个瞌睡,社会就乱套了。”正说着,我腰间的电话又响了,是北京的一个朋友挂来的,为让对方能明白我的每一句话,我没有说老家的浓重方言,压低了声音,用蹩脚的普通话应答。说了十几分钟的电话,我发觉母亲的面额上渗出了一层细密密的汗珠来,我问母亲说:“是不是牙痛的厉害,瞅,您脸上都有汗了。”母亲催促我说:“你还是先走吧,人家都十万火急着找你呢。”
我说没什么事情啊,没有人要马上就见我啊。母亲说:“你急的刚才打电话都变声了,还以为俺不知道?你先去忙吧,俺一个人能行!”我笑母亲说:“那是我说北京话,说咱们这里的话那边的朋友听不懂。”但母亲还是固执了起来,她一边顾自埋怨城里医院的效率慢,一边坚决地再三催促我先走,母亲说:“早知道城里的医院做事这么慢,我就不来城里治牙了。瞅瞅,耽误你了半晌午时间了。”母亲很不安,不停地低声一遍又一遍自责着,她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又坐下去,嘴里不停地艾怨说:“怎么这么慢?怎么这么慢?”
终于轮到母亲了,母亲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断然地又一次催促我说:“这下子没事了,你先走吧,那么多人都在等你呢。俺一个人能行。”我执拗地说:“还要付费、取药呢,你一个人怎么能行?不就是需要我陪你一上午吗,看把你慌得坐立都不宁了!”母亲不安地嘟囔说:“都一大上午了,不知都耽误你多少事情了。”然后就蹒跚着走进了牙科室。
看着母亲不安的样子,我的心忽然就有些酸楚,我不就陪了母亲一个上午吗?而母亲呢?当我幼小的时候,夜里哭闹,母亲抱着我们一夜不睡地在屋里不停地踱步;当我生病的时候,母亲总是寸步不离地紧紧偎着我,有时是一两天,有时甚至是十天半月;当夜深时我坐在寒夜的灯光下默默写作业的时候,母亲就一个人在客厅的黑暗里静静地独坐着,我床头的灯没有熄,母亲就睡不着。甚至很多的夏夜,我早就甜甜地睡熟了,母亲还静静守在我的床边,为我轻轻地摇着蒲扇……
谁能计算出母爱给了我们每个人多少的光阴,而我们谁又能陪了母亲多少的时间呢?如果母爱是春天,我们回报给母亲的,不过是一个短暂的花期。如果母爱是永恒的阳光,我们回报给母亲的,不过是清晨那颗闪光的露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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