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ngzhuan365 发表于 2018-2-24 10:27:13

揭皮

  1。国宝露面

  1945年农历五月,束鹿城“德艺轩”装裱店来了个大买卖。

  一个日本军官领着一群鬼子,点名要见老板尚国如,尚国如慌忙从装裱工作间里奔出来。日本鬼子占领这个华北小县城八年来,一天也没消停过,他每天都提心吊胆,捐税从没有晚交过,他实在想不通日本人找他干什么。

  “尚掌柜!你的大大的良民!”日本军官满脸堆笑地对瑟瑟发抖的尚国如打招呼。原来这个日本军官就是束鹿县城宪兵队的大队长鬼冢,他这次来是想让尚国如装裱一幅破烂的中国画。

  知道鬼冢的来意后,尚国如松了口气,因为装裱字画是他的本行呀!别说在县城,就是整个河北,尚国如的装裱手艺都首屈一指,不管是旧的还是残的,只要过他的手,便都会重发异彩。

  鬼冢边说边从身边卫兵身上小心地取出一幅画,轻轻地缓缓地铺在桌上,让尚国如上前来看。尚国如只扫了一眼,便来了精神,因为这是唐伯虎的《玉树临风》!这画应该在故宫里,虽然现在江山不保,可这样的宝贝也应该早被转移到大后方,怎么会在鬼冢这里呢?

  《玉树临风》画面残破不堪,多处裂纹,可上面古代先贤及皇帝的印章仍历历在目,绝对的国宝!尚国如心疼地从画端抚摩到画尾,只想掉泪。

  “残破得太厉害了,要想复原得给我足够的时间。”尚国如激动地说。

  “可以——不过你千万不要耍花样,我既然敢找你做,就是对你有信心,你说呢?嗬嗬嗬嗬……”鬼冢一声奸笑,把手一挥,身后的鬼子便奔入后堂,将尚国如的一家老小全被押了出来。

  “我不监督你,你们中国人讲究技艺不外传,不过要请你的家人到宪兵队里住几天,你放心,我绝对会像对贵宾一样招待他们的!”说罢,扭身随鬼子兵走出大门,又回过头,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对着紧跟过来的尚国如小声说:“千万不要揭皮呀——三天后我再来!”

  “这个畜生!”尚国如无助地看着亲人被鬼子带走,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揭皮”是装裱行里的术语。

  中国画的装裱技术非常繁杂,一般得需要至少四张等同的装裱宣纸,用面筋水一层层地粘贴在画背,才能使所裱的字画坚挺有韧性。而古字画历经数年,表面字画里的墨就会慢慢渗透,年头越长,渗透得越深、越充分,有经验的装裱师傅如果碰到珍品时就会将画拆分,一幅字画便成了几幅!

  可这只是理论,真正能揭皮的装裱匠没有几个,因为揭皮比装裱的难度要高数倍,稍不留神就会毁掉字画,所以没有人敢冒险。

  2。左右为难

  尚国如本想通过揭皮技术保存下这幅国宝,可没想到这个鬼冢竟然这么了解中国的装裱技艺。正在尚国如左右为难时,一个富商打扮的年轻人破门而入,尚国如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年轻人已经将店门掩闭,然后迅速走近国如,低声说:“刚才鬼冢是不是拿来一幅唐伯虎的《玉树临风》让你重新装裱?”

  “你是?”尚国如非常惊讶。

  “实不相瞒,我是国民政府的特工韦强,已经潜伏在这里很久了,为的就是这幅《玉树临风》。鬼子已经成了秋后的蚂蚱,鬼冢这是想将咱们的国宝带回日本,因为残破太厉害,他怕不能长久保存,才让你重新装裱!”

  “你要我怎么做?”尚国如既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国宝终于为国家重视了,害怕的是自己的家人会被鬼子杀害。

  “揭皮——给他下面的那层!”韦强坚定地说。

  “可鬼冢知道这个装裱技术,怕不能瞒天过海。”尚国如仍拿不定主意。

  “鬼冢只是听说过这个手艺,凭你高超的技术,他绝对发现不了!为了国宝,值得冒险!”韦强目露凶光,“如果你不做,你就是日本鬼子的帮凶,出卖国宝的败类,等光复后,以汉奸论处!何去何从,你可得分清轻重!”说罢用力摸了摸插在腰间的枪。

  尚国如非常矛盾,一边是国家大义,一边是一家老小,他沉吟良久,咬咬牙,答应了韦强的建议,开门将他送出。尚国如看着韦强小心翼翼地离开,还没来得及回身,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拉住了他的衣角:“老爷,行行好,我三天没吃饭了!”

  同是可怜人,哎!尚国如将乞丐让进屋内,进后堂去端早上的剩饭,等回来,店门又关闭了,那个乞丐一改萎靡,变得精神烁烁。

  “尚同志,你好,我其实是咱们县武工队大队长刘胜,鬼冢让你装裱国宝的事儿我们都摸清了,刚才那个国民党的特务我们也了解,国宝到底交给谁,不用我给你讲大道理了,你能看到,现在是谁在抗日!”刘胜一口气将来意挑明。

  “可我也有难处呀,一幅画,三家要,我实在无能为力!”尚国如可怜巴巴地说。

  “你能做到!谁不知道你是揭皮王,只要把第一层真品留下,你就是人民的功臣。”刘胜坚定地说,“你不用为你的家人担心,我承诺一定会将你的家人解救出来,等你装裱成功后,就和你的家人一起去解放区。”

  话说到这份儿上,尚国如没有理由再推托,而且这也是自己全身而退的最好办法,他用力握住刘胜的手激动地说:“我的家人就拜托您了!”

  3。一揭为四

  送走刘胜,尚国如将店门紧紧关闭,在装裱房里一干就是三天,第四天早上,他早早打开店门,疲惫地坐在那里等着鬼冢来取画。

  鬼冢准时来了,他看着疲惫的尚国如,皮笑肉不笑地说:“辛苦了!尚掌柜,我的画呢?”

  尚国如无力地指了指对面墙上。《玉树临风》焕然一新,却不失古朴,那树冠枝叶一边歪垂,仿佛大风降临,使人不觉感到一丝寒意。

  “好!好!好!真是妙手回春呀!大家就是大家,名不虚传!”鬼冢一连串的称赞,透出无限的兴奋。

  “我的家人呢?”尚国如有气无力地说。

  “等我回去后就放人,你的大大的良民!”鬼冢边说边摘下画被鬼子们簇拥着离开了。

  鬼冢刚走,韦强便闪进屋内:“你不会把第一层让鬼冢拿走了吧?”

  “哪能,我不成汉奸了!”尚国如从桌下掏出一个卷轴递给韦强,“藏好,快走,你我都不想惹祸上身。”

  韦强兴奋地将卷轴揣进怀里,很快消失在大街的人群里。

  紧接着刘胜领着几个队员跑进来:“拿着画赶快跟我走,你的家人已经被救出来,鬼冢很快会回来的!”他边说边向门外东瞅西看。

  尚国如早就收拾停当了,只等刘胜来,他跟刘胜一路狂奔,一天没停,傍晚,终于到了解放区,自己家人也刚到不久。

  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尚国如将包裹解开,两个卷轴掉了出来。“怎么会有两幅?哪幅是真的?”韦强疑惑地问。

  “我把它揭了四层,这是极限了,这幅是第一层,这幅是最后一层!”两个转轴缓缓拉开,一幅生动鲜亮,一幅呆板阴暗。“全家经历一场生死劫,我终于没有出卖祖宗,留下末层,教导后代!”尚国如说罢老泪纵横,在场的人无不被感染。

  尾声

  时间很快到了1955年,唐伯虎研究协会开展了一次唐伯虎作品存世大普查,竟然在三家博物馆都发现了《玉树临风》,分别是日本、台北和北京,且经专家鉴定均为次品,之所以不说赝品是因为都是画被揭皮后的下层,第一层却不知去向。

  20世纪80年代初,故宫博物院来了一个年轻人,他说是来献宝的。国画专家们展开画轴,是一幅暗淡模糊的唐伯虎《玉树临风》,大多数专家看后不以为然,这幅画从哪里看都是毫不起眼的临摹品。

  可有一位唐伯虎专家却一声惊呼:“奇迹呀!绝迹多年的《玉树临风》终于出现了,更难得的是这种保护国宝的技术,你是怎么做到的?”他一把抓住这个年轻人,激动地问。

  被专家抓得疼得咧着嘴的年轻人茫然不知所措:“我爷爷告诉我爸爸,等国家安定了,就把这幅画交给国家,我就来了……”

  “这是将近失传的倒装裱,就是将第一层画装裱到最后一层,不是研究书画多年的人根本发现不了这个秘密!”专家仍兴奋异常。

  等年轻人将从父亲那里听来的故事娓娓道来,所有人都惊呆了,专家抹了把脸,深情地说:“疾风知玉树,国难见忠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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