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袋新米
儿子回家看望父母时,老家田里的稻子刚刚收上来,正在谷场上等待着7月太阳的晒烤。傍晚时,儿子陪父亲去谷场上收稻子,父子俩合力将摊散开来的稻粒拢成一座圆锥形状的谷堆,然后再盖上稻草,这样夜间的露水便无法将它们打湿了。
收完稻子后,儿子随口感慨道:“还是自家的新米好吃呀,没打过农药,米粒又糙,健康而绿色,闻起来都香,不像城里从超市买回来的米,既陈又精细,吃起来没滋没味的,没什么营养。”
“可惜的是我没这个口福了,明天一早就得走,否则一定要等到稻粒晒干了、脱了壳、变成米、煮成饭,然后狠狠地吃上几大碗。”儿子笑着说。
吃过晚饭后,儿子陪父母看了会电视,又聊了会天,之后便回房中休息去了——明天他还得早起,步行到十多里的山外去坐车,回到千里之外那个自己在城里的家。
儿子睡下了,但父亲却怎么也睡不下,他对老伴说:“儿子想吃新米,俺得想法子让他吃上。”
母亲一惊,然后为难地问道:“可谷场上的稻粒还没干,没去壳呀。更何况,这么晚了,镇上的碾米机早就停了,怎么能碾出新米来?”
“老婆子,你傻呀,难道你忘了村口的那口老舂米臼了?”父亲反问道。
“你的意思是我们用它去舂新米?”母亲还是有些不敢确定,“那可是我们年轻时才使的,那时没有碾米机,只能舂。”
“对,我们去舂些新米,给娃带上。”父亲毫不犹豫地答道。
“行,我们去舂。”
于是,在昏暗的月光下,两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开始艰难地将那块沉重的、废弃了多年的舂米臼,推搬到了一个平坦的地方。然后,父亲扒开谷堆,之后恨不得把眼睛都贴到地上,好将里面最大、最饱满的一颗颗稻粒赶进稻篓里,紧接着再将它们挑到舂米臼前。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两位老人采取最古老的方式,在虫叮蚊咬的极差环境下,开始一棒槌、一棒槌地舂米……由于稻粒没有十足干,稻壳里还有一些湿气,因此增加了舂米的难度——本来只需舂两三遍就能去掉壳,现在则需要它们舂五六遍,效率很低,既慢又累,汗水不停地从他们身上朝下流。
但父亲和母亲一点也不觉得慢和累,他们只顾沉默地一遍遍地舂,在它们脑海里浮现的全是儿子吃到新米的情形……
第二天清晨,当儿子睁开双眼时,发现床边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正朝外散发着一股熟悉的好闻气味,打开一看,竟然是大半袋新米。手一拎,竟有三四十千克重。当儿子得知这袋新米的来历,再看到父母身上全都汗透了的衣服,以及被蚊子叮肿的外露手臂,瞬间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流了出来——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随意的一句话,竟然让年迈的父母熬了一整夜的苦。
去车站山高路远,要是换成以往,儿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带上这袋沉重的米的。但这次,他却带上了——他要把那袋米带上汽车、带上火车、带进自己在城里的家里……因为那不仅仅是一袋新米,更是两颗深爱着自己的父母心。
那个儿子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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