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这里,等你经过
老城区距离传媒学院有2。5公里,坐公交车需要10分钟,步行大概半小时。花冈巷子里有一家面馆,面馆门口经常蹲着一只看不出品种的大狗。钟秀第一次经过,就被那只大狗吓了一跳。她站在原地不敢动,捂着脸要哭。
“阿宝!”屋里有人走出来低喝一声,那狗便呜咽着走到门槛下卧着了。
“你没事吧?”狗主人问。
钟秀回过神,往后退了好几步,一直退到对面的墙根下。她刚刚根本没注意还有一条狗,它扑过来的时候钟秀差点晕过去。
“没,没事。”钟秀捂着心口,“你怎么不拴起来啊?”
“它不咬人。”
“怎么可能不咬人,它那么大一只最危险了!”
主人低低笑了两声,握拳捂嘴轻咳,“不好意思,以后一定注意。”
钟秀几岁的时候被狗追着咬过,所以现在还有心理阴影,哪怕是毛绒玩具,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也经常被吓到。
钟秀见他无所谓的样子来了气,“你早该注意了,狗在这客人敢来吗?怪不得生意这么差!”
主人笑了笑,“我们下午四点半开张,你来早了。”
“我又不是来吃饭的!”钟秀涨红了脸,“我只是路过,还被你的狗吓个半死!”
那只大狗估計听懂了,撑起前爪站起来,钟秀瞥见又退了半步。
主人又喝了一声,那狗钻进了屋里。
“实在抱歉,要不这样,你什么时候来,我请客给你赔罪?”
钟秀不领情,“谁稀罕!”
钟秀是南方人不喜面食,她当初选择来s市,纯粹向往冬季的银装素裹。可那阵兴奋劲很快就过了,偶尔也会后悔来这么远的地方上学。
两三年生活下来,虽然依旧不怎么喜欢面食,但也没一开始抗拒了,偶尔钟秀跟老家的朋友联系,她们都会取笑她连口音都变了。
钟秀说:你们不懂,这是必要的南北文化交流,我就是使臣。
钟秀学新媒体传播专业,这周有一个作业:任意选一个地方描写,要求图文并茂。
室友们都选了新城区的旅游景点,钟秀一个人在老城区里走街串巷,然后碰上了那条大狗……
那天夜里钟秀做了个梦,梦里那只大狗一点也不威风,钟秀一个拳头就把它打趴下了。
老城区城如其名,大多建筑很破旧,住的人也以中老年人为主。
政府已经下发通知,来年秋初就要拆除重建。这也是钟秀选择老城区的原因。
她上初中之前一直住在乡下外婆家,那里人跟庄稼地打交道,没有城市的繁华,亦没有它的喧嚣。
钟秀对小门店小摊铺很有感情,她尤其喜欢修鞋匠。他们都是上年纪的人,手工却一点也不含糊,敲敲打打拿着缝线钩子里外穿梭,一手摇着小机器,一手握着鞋子掌握针线走向,不急不躁,甚是优哉。
老城区没有修鞋匠,钟秀却意外找到一家缝纫店,专门裁裤边修拉链。钟秀假装问路跟老板阿姨搭上了话。
“以往还好,现在不行了,什么东西坏了都能买新的。”老板阿姨叹气,似有些惋惜。
钟秀点点头,换了个话题,“等这里拆迁了你们就能住新房了!”
“还是舍不得啊,住了几十年有感情。”
征得同意,钟秀拍了几张照片就离开了。她没有明确下个目的地,晃荡着竟到了花岗巷的另一个拐口。
钟秀下意识想离开,突然想起狗主人上次说给她请客赔罪的话。兴许是钟秀的话起了作用,她老远就看到大狗老老实实卧在门口,脖子上戴着链子。
钟秀笑笑,冲那狗做了个鬼脸,可还是不敢上前。
钟秀站在大狗碰不到她的地方喊了一句,“有人吗?”
那狗警觉地看着她,眼看着又要站起来,钟秀挪了挪,瞪它一眼。
“有人吗?”
狗已经站了起来,冲她叫了两嗓子。
钟秀“啊”地一声吼回去,“有人没呀?你们家狗咬人了!”
“阿宝?”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见是钟秀,狗主人愣了一下,“没咬你吧?”
“咬了。”钟秀答。
他笑笑,也不拆穿,“咬哪了?”
钟秀不答话,有点别扭地动动脚。
“进来吧。”狗主人隔开钟秀和那狗,看着她走进去才跟上。
刚过三点,还没客人,钟秀随便找了个座,看着他给自己倒水。
“想吃什么?”
“米饭。”这是面馆,哪里来的米饭,钟秀故意的。
似乎没料到她这么说,狗主人一愣随即笑了,“鸡蛋炒饭行吗?”
“行吧,别放辣。”钟秀喝口水。
“你叫什么?”
“陆沉星。你呢?”
“钟秀。”
“好吃吗?”
“……还行吧。”
钟秀没吃完,“挺好吃的,我就是胃口小。”
陆沉星没在意,去了厨房不一会儿又走了出来。
钟秀打量着店内,发现毫无新奇。
“生意不好吗?”
陆沉星挑挑眉。
她解释,“不然怎么只有下午开门?”
陆沉星笑笑,“我说是因为生意太好你信么?”
“不信。”但钟秀总觉得不是她以为的那种原因,所以钟秀周五下午又去了陆沉星店里。
正赶上营业时间,里面坐了一些人,钟秀躲在一个要进去的大婶身后成功避开了那条叫阿宝的狗。
里面很热闹,大多是建筑工人。收钱找钱的是个老爷爷,在一个小本子上记着什么,来回穿梭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阿姨,一边记单子一边收拾碗筷。
钟秀不想碍事,赶紧找了个角落坐下来。她偷摸拍了几张照片,然后低头查看,等她再次抬头,就看见从后厨出来的陆沉星。
他显然也发现了自己,将手里的面端到靠门口的座位后朝她走来。
“吃什么?”
“跟他一样。”钟秀指他刚刚端过的那碗。
“辣的。”他提醒。
“我不怕。”
钟秀很快就自己打脸了,她喝了好几口凉白开,一口一口吸着凉气,两只手不停地扇着风,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陆沉星忙完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样子。他好笑地坐在对面,取笑她:“你还不信,吃亏了吧?”
钟秀说不了话,红着眼睛瞪他。
陆沉星给她倒了杯水,“多喝点儿。”
钟秀觉得,他一定是故意的。
钟秀想把陆沉星的店作为主要描写对象,他问钟秀:“你是记者?”
“不是,未来也许是。”
陆沉星把她介绍给他爷爷,钟秀顾及到商业秘密,只说:“我没别的意思,这是我们老师布置的一个作业,需要找些这个城市的宣传内容。”
陆爷爷听说钟秀是大学生把她一顿好夸,钟秀干笑着把话题转移到这家店的历史上。
陆爷爷回去以后钟秀没急着走,趁热打铁在备忘录里组织语言。
“看来是好学生啊。”
钟秀抬头看他,“应付作业而已。”
“要当记者的人,怎么能说这种话?”
钟秀被噎了一下,她这是谦虚懂不懂啊!
“我爷爷挺看重这家店的,他年纪大了,所以每天就开三个小时,房子是自己家的,也不需要房租,他就是想找点事情做。”
这些话陆爷爷已经说过了,钟秀问他:“不是还有你吗?为什么不营业时间长一点?”
“我啊……”他拖长了音,懒懒道,“我不务正业。”
钟秀毫不留情地笑出来,“嗯,有自知之明。”
他当然不是不务正业,陆爷爷刚刚说了,他是高中老师,下学期就要正式上课了。
“陆沉星,你多大了?”
“钟秀,男人的年龄也不是能随便问的。”
周六,钟秀窝在宿舍里写稿排版。室友们有的已经完成了,见她这么认真对待不禁好奇:“钟秀,你这么认真干吗?你看你,周末都不跟我们出去玩。”
钟秀头也没回,一行一行检查错字语病,“要当记者的人,怎么能说这种话?”语毕,她自己先噗哧一声笑了。
关了电脑,钟秀给陆沉星发了消息:我的初稿写好了,需要跟你确认一下细节,你明天上午什么时候在?我过去找你。
陆沉星每天上午都是要做准备工作的,想到这里,钟秀又问:你做准备的时候我可以拍照片吗?你放心,绝不涉及隐私。
陆沉星看到消息时钟秀已经熟睡,她醒来时看到回复:可以,你十一点之前过来都行。
她看了眼时间,还不到九点。洗漱吃饭,又去打印了一份样稿,钟秀出了校门。
钟秀的作业获得了老师的表扬,还被拿去大二班里展示,后来有校报的学妹找到她,问能不能刊登在下一期校报上。
钟秀同意了,那期校报很快发到她手上,还象征性地给她发了几十块钱的稿费。
钟秀在一个没课的下午去了陆沉星的店,门关着,阿宝在外面。她站在外面叫人,好一会儿都没人应。钟秀刚要转身离开,听见身后有了动静。
“陆沉……陆爷爷啊!”钟秀笑嘻嘻地,脚下却没动。
陆爷爷不知道她的窘迫,招呼她进去。钟秀挠着头皮,左右为难,最后视死如归,闭着眼睛踏进门。
“他在忙吗?”
陸爷爷乐呵呵地说家里有点事,让她坐着等会儿。钟秀没等到他,借口还有事情就走了,陆爷爷说:“我回头让他给你打电话啊!”
这个电话也一直没等到,一晃几个月过去了,钟秀再没去过花岗巷。
那期校报被她折起来压在了书架的最下面,有一天她收拾东西无意间翻了出来,那时距离上面的日期已经过去了小半年。
老城区的一家足疗馆意外失火,店主不幸去世,拆迁计划提前,一个月之后,老城区成了一片废墟。
大四下半年,钟秀去市里一家报社实习。九月,她跟着前辈去一所学校做军训专题报道。钟秀负责拍照写稿,结束后前辈去拜访教务处主任,钟秀拿着器材在门口树荫下等着。
“钟秀?”下午四点空气依旧燥热,钟秀被晒得头昏脑胀,半靠着倚在树上听见有人叫自己,扭过头去看。
“……陆沉星?”
得知她来这儿工作,陆沉星笑,“看来真的成为记者了。”
钟秀回敬,“看来真的成为老师了。”
他提起从前,“我爷爷的店换了地址。”
“嗯,挺好的。”钟秀回答得漫不经心。
陆沉星低笑,又说:“我那天其实是……”
“秀秀。”前辈办完了事,已经走了过来,“这天气热的,咱们赶紧回去吧。这是你朋友?”
“嗯,好久不见的一个朋友。”
听了话的陆沉星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停,又不着痕迹地移开,礼貌地伸出右手,“你好,我是陆沉星,在这里教学。”
“你好,我是陈明。你们还有事要聊是吧?那我先回去了。”
“陈哥,我跟你一起回去。”说完,她跟陆沉星道别。
陆沉星发来信息的时候钟秀已经猜到他可能是从陈明那里要来的号码。
对于他的邀请,钟秀没答应,她还耿耿于怀以前的事情。钟秀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他又不是她的谁,没理由跟她解释什么。
钟秀想,她介意的应该是她那么认真完成作业,可他连一个可以在他面前炫耀的机会都不给她。真是太过分了!
陆爷爷的新店在市中心,距离钟秀住地很远,要先坐地铁,然后换两趟公交车。
钟秀看着网页显示的出行方案,又抬头看了一眼明晃晃的日光,没了过去的心思。偏偏陆沉星不安分,不厌其烦地给她发照片,都是店里的招牌。
钟秀说:“投其所好不成功,我不喜欢吃面。”
陆沉星答:“那是因为你没吃过我们家的。”
钟秀反驳:“我吃过。”
“不喜欢你还吃?”
“……”被噎了,钟秀关了手机不再回复。
天气凉下来的时候钟秀的实习合同要到期了,主编问她要不要续,钟秀想了想说好。她小时候看电视,看到那些假扮身份做暗访揭露真相的记者觉得很酷。在这些人面前,再肮脏的真相也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她是南方姑娘,偏偏侠肝义胆,和平盛世当不了解救他人的英雄,如今初心尚在,总想着去填补一下。
这一年的雪来得有点早,钟秀已经习惯了寒冷刺骨的北风,却还是发烧感冒了。她请了假,在出租屋里蒙头睡觉。
陆沉星的短信几个小时后她才看到,是一碗肥肠面,红色的辣椒油,嫩绿的青菜。钟秀舔了一圈干燥的嘴唇,竟蠢蠢欲动起来。
她当初吃的就是这一碗面,人生第一次体会到辣哭的感觉,在陆沉星的嗤笑里,硬生生强迫自己吃了半碗。
钟秀打了个电话过去,有气无力地叫他名字,“陆沉星,我说了,我不喜欢吃面。”
他沉默两秒,“我知道,我只是想让你看看。”
“……画饼充饥吗?”
“睹物思人。”
陆沉星被安排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相亲,对方也是老师,双方家长都觉得再合适不过,他却兴致不高。
碍于介绍人的面子,陆沉星还是和气地跟人吃了顿饭。
陆妈妈是铁了心的,一次不成功就来两次,第三次的时候陆沉星终于摊牌,“女朋友我自己找就好了,你们不用操心了。”
“那你倒是自己找啊!”陆妈妈出口暗讽,“连份子钱都有出无进。”
陆沉星向陆爷爷求救,“爷爷,我还得跟您学手艺呢,这么早成家不是影响前途吗?”
陆爷爷笑呵呵地摸摸孙子的脑袋,“那你跟你妈保证,你能自己找到女朋友。”
陆沉星又望向他妈,“其实我觉得快了,等时机成熟会告诉你的。”
陆妈妈激动起来,“你说真的?哪家孩子?”
“爷爷,你觉得钟秀怎么样?就是那个去过店里还采访你的?”
陆爷爷眯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哦,那孩子好像来找过你,你不在,我忘了告诉你给她回电话了。”
他说她怎么这么久没出现,电话也打不通微信也没人回!
陆妈妈听说人家还是个学生坚决反对,陆沉星叹气,“你不用反对了,我连人都找不到了。”
他去过她学校,几次无功而返。终于有一天,在自己地盘的老槐树下,他看见了心心念念的人。
鐘秀在第一场雪彻底融化之后去了陆爷爷的店。她裹着羽绒服走在日光里,显得有些笨拙。
店比之前的要大一些,装饰也更加温馨,服务员穿着统一的服装来回穿梭。钟秀站在玻璃门外,突然想起那只叫阿宝的狗,她咧嘴笑笑,推门进去。
她的头发长了,戴着边框眼镜,坐在收银台后的陆爷爷没有认出她来:“姑娘,你想吃点什么?”
“有炒饭吗?”
“咱们这儿做面,不做米饭。”
钟秀也不介意,“那来一碗清汤面吧,不要辣椒。”
陆沉星自然不在,她也没告诉他。钟秀吃完没急着离开,她主动找起话题,“老爷爷,你这生意怎么样啊?”
“还行吧,主要啊,我做得开心。”
“您这么大年纪了,家里孩子不帮忙吗?”
“厨师什么的都有,我就打个下手收收钱。姑娘,你是附近上班的?”
“不是,我专门过来的。”
“咱们店经常有人专门过来,你们喜欢,我也开心。”
钟秀点点头。
“姑娘,你是做什么的?”
“记者。”
“哦。”他手头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我以前也认识个记者,也是小姑娘,来采访我。”
钟秀还是笑,“是吗?”
“人老了不中用了,记性不好,把那姑娘来过的事忘了跟我那孙子说……”他低着头记账,后半句说得不清楚,钟秀也没追问,然后起身。
“老爷爷,我先走了啊。”
“哎,慢走啊姑娘。”
她在返程车上给陆沉星发信息:阿宝怎么不给你守门了?
好半天他才回:我怕哪天你经过,会被它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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