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似曾相恋
如果你看见一个男人,手里拿着一瓶绿茶,穿过花季广场,走进凉道街53号一家术质咖啡店,并且坐在第七排左手边靠窗那个位置,那么,这个人应该就是袁上。毫无疑问,他一定是约见了某位网友。他来这种地方,不是因为想喝咖啡,也不是固为想见网友,他自己说,他想和一位网友喝咖啡。这样的人,如果不做小资的男人,那就会沦为小资女人的男人。还好他喜欢独处,鼻粱很高,嘴角的线条却突然柔和,充满弧度。所以他看起来桀骜不驯又有些忧郁的温柔。这样一来,他便成了喜欢和小资女人喝咖啡的小资男人。
只要心情闲适,任何情调都是小资的。袁上说这话时的表情像极了不谙世故的孩子,不得不爱。
我几乎是他唯一的兄弟,所以很多事情我比他更清楚,比如这次是他约见的第九位网友,以及这个月他又欠了我八十二块五毛六的水电费。
虽然这个都市寂寞的男女无处不在,但大多宁可顾彤自怜,得过且过。所以袁上也不敢想像,如果有一天他突然不再英俊,寂寞将会怎样来袭。于是他常常隔着空荡荡的墙壁对我说,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宁愿变成你,永远被女人找去搬家、逛街或者替她们买单。他这个貌似冷酷的人,偶尔总会冒出一点可爱的幽默。我承认,虽然我从来不缺少女人缘,但大部分时间里,我都像电影里那个总是被人借去肩膀淌一夜泪,然后一个人独自吹风的男配角,木讷传统,执迷不悟。跟我呆一块,就好比晚宴少了一盏幽烛,咖啡欠了半勺白糖。蔡春兰的这个比喻简直精准得要命。
记得大学毕业吃散伙饭那天,班上摘过这样一个节目:男女分开投票,选出你认为最适合做老婆的人和最适合做老公的人。我有些意外地收到了两张纸条,当然,蔡春兰不仅有肆元恐地写着我的名字,还在下面画了一个极其漂亮的猪头(据说她当年选修漫画课的目曲就在于画好这个猪头)。另一张字迹零乱陌生,无从辨认,想必也只是某人信笔涂鸦而已。
再后来同学聚会,蔡春兰当着我的面将二两白酒一饮而尽然后诡异地笑着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初在纸条上写的是谁。
我担心她酒性一发把事情抖漏出来,赶紧打讪说如果那时我会画猪头,我一定写你。
同学们大笑,她却在我耳边冷冷地丢了句,木瓜,你不会的。
我想是啊,即使再选一次,我仍然只会写下她的名字。那次聚会,没有看到她,听说要嫁人了,要嫁就嫁个有钱的或者没钱的吧,总之别嫁给袁上这种没钱偏要装作很有钱的人。
那天喝到尽兴处,我们不忘像从前那样幸灾乐祸地说,蔡春兰啊蔡春兰,你都二十五六七八九了,还不赶紧找个人家嫁出去啊。大家原本兄弟,说话向来无所顾忌,没想到蔡春兰突然哭得稀里哗啦,挡都挡不住。听说女人过了二十五,就再也经不住流言蜚语,一不小心我们都给忘记了。
这样一来,我又重新考虑起囊上。半夜,我一把掀翻他的被窝说,如果体每个月不再欠我八十二块五毛六的水电费,我就介绍一个正儿八经的女朋友给你。
袁上说,什么叫正儿八经?不穿黑色吊带,不喷高级香水,不露肩裸背,不上酒吧跳舞那种?
我正儿八经跟你说,就是能当老婆的那种。
袁上不以为然地摇了摇脑袋,显然,你更需要这种女人。
周末,袁上换了件米黄色的针织T恤,头发慵懒散漫,像几缕阳光爬进颓废的古房。这天,袁上是跟那个名叫“南柯一梦”的第九位网友约会。回来的时候,袁上有些神经错乱。按照他当时的说法,如果上天肯赐池三千粉黛,那么深宫后院中也只有她才能倾了他的江山。袁上总是特别在意女人的细枝柬节,比如耳鬓的碎发、发卡的颜色以及转动汤匙的姿势。然而这一回,袁上却自食其言说,原来品尝一种微笑的味道,远比嗅到任何一款法国香水来得深刻。
我说,伪君子,你终于知道品味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
袁上像个大男孩般肆无忌惮地笑起来,他说,不是不知道,是一直没遇到。
我想这下完了,这家伙不会真恋爱了吧。
事情来得太突然,你无法想像袁上抱着手机在被窝里翻来疆去的憨态以及各种莫名其妙的健忘症。我开始怀疑他的智商正在急剧下降,最有力的证据就是,他居然站在镜子面前谦虚地问我他的发型、服饰甚至香水有没有品味。
这个谎称寂寞的男人,在遇见之后,终于变成一汪热情的沙漠。
我不得不提醒他,嘿,小心点,毕竟是“南柯一梦”。
他只是微笑,牙齿如阳光般灿烂。
不久之后,我们便有了一次遭遇。在花季广场的音乐喷泉,袁上牵着那个“南柯一梦”,不经意间就站在了我的面前。晃晃悠悠,恍若隔世,不变的,仍是嘴角那一滴泪痣和云淡风轻却无法抵挡的莞尔一笑。
一点也没错,她就是那个被我写在纸条上的柯子蒙。淑雅隽永,像一杯年代久远的干红,无需入口,香过留痕。
我们几乎同时在说,好久不见。然后目光逃散,慌乱不堪。
袁上的确变傻了,否则不会毫无察觉。柯子蒙的手不知何时已经从袁上的手心挣脱出来,袁上没有留意,他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我。我知道,当一个男人产生这样一种虚荣的时候,要么他仅仅只是虚伪,要么他已经陷得太深,无药可救。
没聊多久,袁上就拉着柯子蒙走开了。他已经知道我们原来是大学同学,对他来说,世界只在一刹那小得像场童话,而对我来说,世界却在袁上牵着柯子蒙的手背离我时大得像个迷宫。她一定不知道我在纸条上写了她的名字,或许她也根本不会在意写这张纸条的人是我。
当蔡春兰举着两根冰淇淋突然跳出来时,我差点吓得魂飞魄散。我说,买根冰淇淋需要这么久吗?
她满腔委屈地叫道,问题在于买你最爱吃的木瓜味需要穿过两个十字路口,三个人行横道。真是术瓜脑袋!
我当然不笨,这个世界上,肯走这么长路,等待超过三盏红灯的时间,只为帮我买根木瓜味冰淇淋的,除了我妈,大概也只有蔡春兰了。
蔡春兰,你今天真漂亮。我贪婪地舔掉一块奶油说。
蔡春兰不屑一顾地扬起眉角,老实说吧,这回又遇到什么麻烦了?
柯子蒙回来了。我简简单单地告诉她。
没想到她更加平谈地说,其实柯子蒙根本就没离开过武汉。
那又有什么区别呢?总之,她恋爱了。
是的,我见过那个男人,虽然不是我喜欢的粪型,但不得不承认,的确帅得头晕。
蔡春兰显然还不知道袁上和我的关系,就连柯子蒙也是刚刚才知道。我没打算告诉她,无论如何,这都难以启齿。吃完冰淇淋,蔡春兰就说有事先走了。她总是藏不住自己的心思,我知道,她突然转身离开的时候,说不定已经泪流满面了。今天是我约她出来逛街的,栽一直想给她买条吊带裙或者高跟鞋,可现在,这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快要被我欺负得随便找人嫁掉了吧。
我渐渐不用出门就能看见袁上牵着他的柯子蒙了。如果我在家,他们就叫来外卖,三
个人一起吃吃喝喝。袁上总是一个劲地往柯子蒙碗里夹菜,看得出,他们幸福甜蜜如鱼得水,而我则像一个局外人那样和他们一起微笑,羡慕,甚至嫉妒。我开始真正想念蔡春兰和她的红烧武昌鱼了。
有天晚上,袁上以同样粗暴的方式掀开我的被窝说,嘿,我介绍一正儿八经的女朋友给你。
我学着袁上当时的口气说,什么叫正儿八经?不穿黑色吊带,不喷高级香水,不露肩裸背,不上酒吧跳舞那种?
我正儿八经跟你说,就是能当老婆的那种。
我似笑非笑,不置可否。袁上表情极其严峻地说,如果每个月我不再欠你八十二块五毛六的水电费呢?
我没敢犹豫,立马答应了。虽然这条苦肉计过于廉价,但对付袁上,未尝不值。于是周六晚上七点,我准时出现在袁上过去约见网友的那象咖啡店。我喜欢他特意挑选的那个位置,偏僻,舒适。十分钟后,一个身穿蕾丝花边吊带长裙、脚蹬黑底银边镶有水晶花饰高跟鞋的女人在袁上身边坐下。她有些局促不安,甚至不敢看我。不过这少女般的矜持越发显得她清纯楚楚。
我说,蔡春兰,你今天真漂亮。
蔡春兰终于发现是我,羞愤难当却无处闪躲。她原形毕露地大吼道,怎么会是你这个木瓜?!
袁上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们,一如当初他知道柯子蒙和我是大学同学时的尴尬。我想他大概想通了,既然蔡春兰和柯子蒙是大学同学,那么理所当然,我跟蔡春兰也应该是大学同学。袁上说即使他最空虚的时候也没干过这等无聊的事,为此他连咖啡都没喝就垂头丧气地跑掉了。
蔡春兰终于安静下来,她似乎想哭又无可奈何地摇了摇袋说,没想到下定决心嫁掉自己,最后还是遇到了你。
我第一次认真地捏住她的手说,缘分吧,缘分就是这样一种纠缠,剪不断,理还乱。
我忽然清楚地想起眼前这个女人,曾经为我收拾过房间,整理过抽屉,洗掉一堆脏衣服和臭袜子,然后摆弄出一桌香喷喷的饭菜。她总是习惯把第一块肉和最后一块肉放进我的碗里,借口永远是减肥。一米六四,九十斤不到,还需要减肥吗?总以为她不像别的女人那样聪明,可现在她又分明妩媚地站在你面前,令休心动不已,还要奢求什么呢?一切都太足够了。
后来,我在中山公园遇到了柯子蒙,一个人,似乎从来没有这样和她相遇过。
我问她,还记得毕业时你收到的那些纸条吗?我曾经很虔诚地写下体的名字。
可为什么我没有认出来?
因为我用的是左手。说完,我长吁口气,压抑多年的话终于一吐为快。
柯子蒙沉默了,数秒之后,她说,其实我也用左手写着你的名字,而且我知道,蔡春兰一定会无比坦诚地写下你的名罕。
原来我们曾经相恋,只是似曾而已。现在,惟有相视一笑,一切云淡风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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