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ngzhuan365 发表于 2017-12-1 12:05:39

两两相忘

  2002年,我在徽州宏村遇到冉冲。

  那时,我在画一组徽州题材的版画,看了应天齐的版画,爱得不行,一个人就跑到了徽州。

  那时的宏村,还清静,没有太多旅行团干扰。多是画家和搞摄影的男男女女,男的梳着辫子,女的剪了板寸,在女生中,我算正常的,因为喜欢长发,一直留着,可以垂到腰际,真舍不得剪。

  冉冲拍我时,我正专注画一个民居的门楼,很细的砖雕,真的是美轮美奂。

  听到照相机声,我回过头去,桥上,站着个清秀的男子。

  我笑了,并不怪他拍我,他也笑,说我——画中人。

  我们就这样相识,他刚到宏村,连包也没放下,走上小桥就遇到我,那是宏村的南湖,美丽得不像话。我带他去一家村民家住下,不过连吃带喝每天30块钱,便宜得很,我说,不介意和我住隔壁吧。

  哪里,我求之不得。

  是我,第一眼就喜欢上这个清秀男子,他平头,细眯起眼时似一个人,我16岁时迷恋的数学老师,教我们难学的立体几何,因为喜欢老师,我的几何学得特别好。可惜他早早结婚了,用我同学妮妮的话说,又不好下手,插足觉得自己理亏,只好远远躲到一边去。

  可冉冲是这样让人喜悦着。我才知也许在宏村住了半月是为了等待他?这阳春三月天,我喜悦的额头渗出细细汗珠,只因为他说,明天早晨开始,我叫你起床,然后一起跑步,再然后,我们在一起鬼混,你画你的画,我拍我的照如何?

  我笑得皱纹快出来了,说好。

  半夜听他甜蜜鼾声,我想他累坏了,早晨六点怎么起得来?

  六点,还在梦里,他敲门,懒虫,一起去画里跑步吧。

  宏村,一直被叫做中国画里的村庄,美丽到极致的东西总会让人落泪,我想和一个人在这到老,生两个小孩子,这是我刚到宏村里的梦想。

  看到冉冲,我就想到这个梦想。

  穿村跑着,和绕村的水一起哗拉哗拉响着,跑到兴头上,他会蹲下来喝上一口山泉水,然后说,在这变老不错,你说呢?

  我无端红脸,因为想起生两个小孩子的事。

  我和冉冲,就这样住着,七天之后,各自留了电话和伊妹儿,然后散去。

  火车上我发短信给他,这七天,怎么这么短。

  他回短信,是有点短。

  带着甜蜜回南京,我往北京的方向眺望,此时他在做什么?

  一个月后,我突然袭击出现在冉冲的面前。

  毕业已经落实好了,我去了一家画院,给一个老画家帮忙,正好也跟老画家多学学。他还在那家娱乐报纸做记者,各地的画册上还能看到他拍的片子,这一个月,我发了好多短信给他,他有的回有的不回,我按耐不住性子了。

  确实点说,是我想他。

  好多晚上梦到他,在宏村,在小桥流水的南湖,他对我一笑,然后说我,画中人。

  我跑到火车站,买一张到北京的火车票,之前没有告诉他,我想,这于他而言,也许是一个惊喜。

  到了他的单位,我在楼下嚷他,冉冲,冉冲。

  很多人探出头来,他也探出头来。

  好像忘记我是谁,他呆了呆,才叫出我的名字。

  然后他出来,我看到,他后面,还跟了一个人,一个高个美媚,好像上过娱乐版,他牵着她的手。

  来,介绍一下,他说,我的旅友马小聪。

  他转过脸来又对我说,我的女友安丽。

  这个安丽,哪里适合他?我心里一酸,原来是自做多情,还说我是什么画中人?他已然有了女友,我应该叫马小苯。

  那个晚上他们请我吃饭,我说来北京找同学玩,没说专门是为他而来,哪样的话,真的没面子。

  他们请我吃东来顺涮羊肉,我贪婪吃着,安丽只在旁边涂脂抹粉,我说吃啊吃啊,她说一会还要去开个新闻发布会,不能吃得太饱,否则会影响体形。

  才不管她,我狂吃,越吃越委屈,冉冲看我:你好能吃。

  我说是啊,我还能喝呢,喝一斤基本不醉,咱试试?

  他吓了一跳,说我没正经,女孩子哪能喝酒,他哪里知道我沾酒就醉,根本是喝不了的,在宏村,两个人曾跑到小酒馆中喝过一次,他喝得多,我喝得少,最后是我背他回家。

  我们一起说起宏村,安丽说,哪有那么好的地方,以后带我去。

  冉冲说你懂宏村的美吗?那只是一个小村子。

  安丽摆摆手,小村子我可不去,我最怕农村的脏乱差。我笑了,冉冲有点尴尬,说她不懂风情,很明显,这个女孩子真的不适合他。

  虽然我长得那么一般,虽然我只是一个会画画的女孩子,可我知道我有风情,那天散了之后我买了火车票又跑回了南京,我发誓,再也不来北京了。

  第二年春天,我又去了宏村。

  这次还是我一个人,不仅仅因为喜欢,而是因为,宏村,留下过最初的心动。

  还是阳春三月,还是那样明媚的天,可再也没有人说我,画中人。

  我从画院辞职,跑到宏村开了一家画廊,宏村有很多画家,我喜欢这个小村,因为喜欢,所以,决定留下来,什么时候厌倦什么时候离开,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我要在这里等待冉冲,三年,我给自己的时间是三年。

  因为他说过还想再来这里,还想在这变老。

  如果他说的不是戏言的话,那么,我可以等到他。

  第三年,我在宏村已有朋友若干,搞摄影的画画的,还有好多如我一样因为喜欢宏村而留下来的人们。

  彭加林是其中一个。

  他也是美院毕业,学习人体雕刻,后来烦了,自己跑到宏村开间腊染店,我们是邻居,有时候我晚起,他已经把我的画店开了门,有时候,我会看两个店,他去湖边写生。

  我们朝夕相处,有时一起做做饭吃,有时我和他说起自己的暗恋,说为了等待那个人。

  真是傻,他说我,痴心人,别傻等了,不然会错过太多好机会。

  明显他是指自己。

  他是真的想在这里变老,没有所求,能吃饱睡到自然醒,听到花香和鸟叫,半夜里,还可以听到打更人打更的声音,而和我一起去看野地里的油菜花时,他说,这样的一生,其实和画一样美丽。

  我是为了等待一个人。

  所以,我装傻,吃他喝他,他做油菜小豆腐颇好吃,又为我亲手烙长的油酥烧饼,还有油炸豆腐,我嘴里冉冲的名字越来越少,第三年快结束的时候,我戴上了彭加林的草戒指,是他从山间采了一朵小花给我戴上的。

  我们回来的路上唱《夫妻双双把家还》。

  两个曾经的白领混到布衣粗食还乐不思蜀,看来,美丽的景色的确容易让人产生满足感。

  他没再问冉冲,我也没再提。

  那个男子,不过是一个幻影而已。

  几天之后的一个黄昏,有人问,这画卖不卖?

  声音如此熟悉,我抬眼望去,正是多年前闻弦歌而知雅意的男子,比以前更清秀俊美,我仍然心跳,彭加林回了老家扬州,我们开了三家店,还有一家茶艺馆,我自封了老板娘。

  他过来就牵我的手,我缩了缩,下意识尴尬笑着。

  晚上,亲自下厨为他做了饭,地道徽州菜,淡雅清香,我们喝了些清酒,这次,醉的是我。

  一起去南湖,他在前,我在后。

  月光如此美好,如三年前一样,一样的月亮,掉到水中,湿了,捞不出来,似一滴眼泪那么大。

  我低头往前走,不知他已经停住,我撞到他身上,他翻过身抱住我,低下头,他在寻找我的唇。

  我的脸上,已经全是眼泪。

  扑入他怀中,十指交缠,我哭得厉害,因为我马上就是彭加林的新娘,家里,那大红的结婚证就在抽屉里,等他回来,我们去南京见父母,这就是结局了。

  我等了你三年,我哭着,哽咽着说,一直,以为你不喜欢我,一直,觉得自卑。

  他也落了泪,眼睛湿湿的,可惜,三年后我才知道,你不仅仅是画中人,更是意中人。

  终于明白,有些人的缘分只能有这么多,做得了画中人,做不了意中人。

  三年前我就明白我们应该在一起,三年后他才明白,错过这三年,我们便错过了一生。

  南湖依旧是美丽的,夜色中有远远地暗香来,我们牵着手走回去,我送他回旅馆,只是这次,我不在他的隔壁。

  他亦没有约我第二天去跑步,我们在旅馆门口说了再见,这次的再见不是再见,而是,永远的不见。

  我们约好两两相忘,这是惟一的约定,冉冲说,错过的爱如错过的火车,再上去,目的地一样,可遇到的风景会全然不同。

  走时,我没有回头,冉冲叫我,马小聪。我愣了愣,站了站,眼泪在夜色中流得很顽固,他又叫,马小聪,我跑起来,越跑越快。

  回去后打了电话给彭加林,让他早点回来。

  他问,有事吗傻瓜。

  有,我说。

  什么事?

  我流着眼泪说,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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